綠茶

一

接到好友的電話，她說在網(wǎng)上看到一則新聞：湖北一個9歲農(nóng)村男孩，因為想買一套價值三十幾元的書而不能如愿，于是上吊自殺……

這孩子，怎么這么傻！

其實，那孩子應該不僅僅只為了一套書而自殺的，他的生活中，也許有其他更多的辛酸、不滿、絕望。

果然，好友告訴我，這孩子的父母離異，父親在南方打工，母親在北京打工，留下他跟著年邁的爺爺奶奶生活。想必在他9歲的人生里，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太多的分離、孤獨、苦澀與絕望，一套求而不得的書，是壓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好友說，網(wǎng)上有人組織捐書給農(nóng)村貧困兒童。我說，好啊，我家的書也有不少，我也送些過去。我真心盼望那些書能被及時地送到農(nóng)村孩子的手里。因為我相信，有的時候，也許只是一本小小的書，就可以改變一個孩子的命運。

二

我來自農(nóng)村，我體驗過物質(zhì)生活與精神生活的雙重匱乏，我也深切地知道那種對于書本的渴望。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農(nóng)村，沒有電話、電視，更談不上電腦網(wǎng)絡，課外書也難得一見，最常見的是那種手掌大小的連環(huán)畫，我們叫它娃娃書。

班上最調(diào)皮的男生，某天故意在教室門口使絆子，讓我摔了一跤，被老師捉了現(xiàn)行，于是批評他，要他向我道歉。

我說，把你的娃娃書借三本給我看我就原諒你。這個男生有一個木頭匣子，里面裝滿了娃娃書，那是他的寶貝，從來不借人的，可那天他破天荒地借給我三本，讓我覺得那一跤摔得很值。

三

從同學手上借來一本雜志，上面刊有《許茂和他的女兒們》的電影劇本，我躲在自己的房間里看，人物命運的悲劇性讓我為之涕淚橫流，渾然忘我。

突然，我聽到窗外傳來笑聲，抬眼一看，是村里的幾個同齡的伙伴，其中領頭的正對其他被她招來的人說，看啦，君雅看書看得都哭起來了。大家都一起沖我哄笑，而我還沉浸在悲傷中，淚眼朦朧的我看著她們沖我笑，一時間有些恍惚，我與她們那一刻是兩個世界里的人。

她們怎么知道，那一刻的閱讀，給我的帶來怎樣的情感沖擊與心靈震撼。

四

家里不知道從何而來一本磚頭般厚的《列寧回憶錄》，對于一個小學生來說，這無異于是一本天書。但是，除了已經(jīng)快翻爛的語文課本，我真的沒有其他選擇。

這書太厚了，捧著很吃力，于是，我將它放在我房間的衣柜抽屜里，那抽屜的高度很合適，拉出來，攤開的書頁剛好在我的視線之中。于是，我沒事了就拉開抽屜，看上幾頁。母親喚我去做家務活了，或者是要去找弟弟回家吃飯了，一聽到喚我的聲音，我就把抽屜關上，轉身出門。

等做完事回來，天色已晚，光線暗淡，我已不能再看了。不過，那本書還在那里，這給我極大的滿足?，F(xiàn)在想來，這本書簡直就像是某種人生的象征。

我到現(xiàn)在都記得書作者是列寧的妻子，她叫克魯普斯卡婭，照片中的她目光深邃，很美。

終于，我擁有了自己的第一本課外書。10歲那年，因為每天放學后幫著父母去采桑葉養(yǎng)蠶，在蠶繭賣了之后，爸媽給了我一筆零花錢，讓我自由支配。我給自己買了一本《葉永烈童話選》，而其中便有一篇童話是以蠶寶寶為主角來寫的，這讓我讀得津津有味。

五

村里同齡的女孩讀完小學的很少，一方面是家里需要勞力，父母也認為女孩讀書沒用，另一方面，她們似乎也并沒找到讀書的樂趣。她們紛紛輟學，務農(nóng)，學手藝，早早嫁人。

而我，最終考上了大學，改變了命運。

不過，現(xiàn)在我覺得，那不是改變命運，那就是我的命運。我想，就算當年我輟學了，我也不會放棄讀書。我可能會像多數(shù)我的小伙伴一樣，去學裁縫，因愛讀書，我一定會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裁縫。或許，我會在村辦小學當一個民辦老師，因為愛讀書，我一定會繼續(xù)進修，自考，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老師。即使務農(nóng)，因為愛讀書，我也會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農(nóng)民。

我一直相信，是閱讀給了我幻想，給了我希望，它們引領我往前走。

我相信，這些書也會在某一天遇到了某一個孩子，然后，在這個孩子的眼里與心里增加一點點光亮，而這光亮，會讓他往人生更遠的地方看過去、走過去。

（編輯 李婉莉 njlwl@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