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佳

我有一個土豪朋友，真的土，有錢。在我們互相稱呼“二貨”的時候，他傻笑著說：“大家喊我‘小李’就好?！?/p>

小李娶了個太太，她好像研究哲學(xué)，長相就比較超脫。她喜歡喝茶，親手燒制陶碗，說話面帶微笑。

后來兩人去度蜜月，小李定了迪拜豪華游，被太太退了，太太說：“買個臥鋪，我們?nèi)グ不铡！毙±钕沧套痰馗嬖V我：“太太不會要包包，不會要車子，不給她打電話她也不會吵，太完美了?！?/p>

他們到了古鎮(zhèn)湖邊，橋欄桿邊掛滿鐵鎖，鎖上山盟海誓，情侶手拉手將鑰匙丟到湖底。小李覺得十分浪漫，跟小販討價還價，刻好他們夫妻的名字。當時太太坐在湖邊石橋，撿著幾個石子打水漂，小李討好地把鎖在她面前晃。太太皺了皺眉，這讓小李惶恐。太太不喜歡說話，但是一皺眉，就讓小李覺得自己做錯了。太太說：“情侶們在熱戀的時候，到處留下痕跡。從奶茶店的貼紙，到同心鎖、石頭記，甚至到結(jié)婚都要用對戒來證明愛情。但是越想留越留不住，你看橋邊……”小李看橋邊，刀子刻下了：譚小紅，我要跟你生生世世。

太太說：“他們也未必再回來過?！毙±钣X得心悅誠服，太太永遠站在他看不到的高度，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理。小李不懂浪漫，就去學(xué)，學(xué)陌生的落葉樹木叫什么名字，去分辨干涸的河床曾經(jīng)是否流水潺潺。他跟在太太后面走到天黑，太太選擇住農(nóng)家樂。那里面只有一張床，床墊上還有窟窿。

因為怕太太皺眉，小李沒有皺眉。他在漫長的夜晚百無聊賴，看到床頭刻了幾道淺淺的痕跡。有一道還是新的，湊近撇開霉味，能聞出陳年木頭內(nèi)部的氣息。趁太太睡著后，小李用手機照亮，數(shù)了數(shù)，3條。

他很熟悉這些痕跡。和太太戀愛的時候，總是跟著她到處走，他在碉樓的方向牌上，見過這樣淺淺的劃痕，還有布達拉宮外長道上的瑪尼石，羅布泊的碎布條，玻利維亞的酒館。

這些痕跡，是太太和以前的男朋友旅行時留下來的吧。她不會去做那些庸俗的浪漫，只會輕輕地刻一道淺淺的痕跡。

小李很痛苦、很彷徨，他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定個什么極限。他想：我該看到幾個這樣的痕跡就放手？只是小李無法下一些決定，因為太太的痕跡太深卻又假裝若無其事。

蜜月回來后，我們見小李有一絲憂愁，將他灌醉后問了原因。小李說：“你們看，我不幽默，沒才華，光有錢，她又不稀罕錢。她能跟我在一起，我就不會想很多。我對愛情的要求不多，在一起就是愛了。”

不管對方心底放著誰，時刻又想著誰，現(xiàn)在在一起，就是愛了。

后來小李太太給他生了一個兒子，現(xiàn)在太太有時候會出來跟我們吃飯，我們還一起釣魚。

小李很滿足，他專注地盯著浮子，太太伸手給他擦了擦汗。小李站起來，太太叫了一聲“別動”，替他系好了松開的鞋帶。趁太太蹲下，小李注意到我在望著他們，于是對我微笑。陽光充足，時間倒映在水波里，小李滿臉都是幸福。

我突然想哭。

晚上我和他單獨小酌，問：“小李，你到底怎么挺過來的？”

小李笑笑：“其實我們都有忘不掉的過去，和過去打仗是一個人的事情，但是，我可以幫助她。我?guī)退姆绞胶芎唵?，就是不說?！彼聊粫海骸皫退?，就是幫我。”

那么多暗夜涌動的過往，不說，是因為想跟你在一起。

（摘自《思想》）（責(zé)編 懸塔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