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正
《傅斯年全集》出版之后,我寫過一篇文章談其中書信卷的缺陷,刊登在《博覽群書》二零零七年四月號上。那一篇我僅僅是根據(jù)排印本提出意見,沒有設(shè)法去查對原信的手稿,所以能夠發(fā)現(xiàn)的問題不多,不能提出許多意見來?,F(xiàn)在我在《胡適遺稿及秘藏書信》第三十七冊看到傅斯年寫給胡適的五十六封信件,以及他寫給蔣夢麟、周炳琳、蔣介石、趙元任、王毓銓、汪精衛(wèi)等人信件的影印件,果然發(fā)現(xiàn)更多問題。這里以一九三四年四月二十八日傅斯年致胡適的信為例來說一說。這封信在《傅斯年全集》里是這樣印的:
適之先生:
上海見北大國文系之記載為之興奮,今日看到林撰小丑之文,為之憤怒,恨不得立刻返北平參加惡戰(zhàn),可以如此。想孟麐先生不得不快刀斬亂麻矣。此等敗類竟容許其在北大,如此小人,亦吾等一切人之恥也。
今日上孟麐先生一書,痛言此事。此輩之最可惡者,非林而實與彼乃借新舊不同之論以欺人,試問林與諸丑于舊有何貢獻?此小人戀棧之惡計,下流撒謊之恥態(tài)耳。越想越氣,皆希努力到底!敬叩
日安!
學(xué)生 斯年
四月二十八日
三十一日發(fā)(《傅斯年全集》第七卷第129頁)
對于這一封信,我在《談?wù)劇锤邓鼓耆禃啪淼娜毕荨芬晃闹袃H僅指出一個錯誤:“這‘林撰’系‘林損’之誤。他要算是北京大學(xué)校史上的一個有名的妄人。周作人的《知堂回想錄》中的‘北大感舊錄’中有一節(jié)就是寫這人的,文章不長,卻很寫出這人的‘妄’了?!?/p>
除此之外,雖然覺得必定還有其他錯誤(因為不能完全看懂),卻不知道錯在什么地方?,F(xiàn)在拿《胡適遺稿及秘藏書信》第三十七冊第413—414頁的原信一看,就明白了:原來“可以如此?!笔恰笆乱匀绱耍敝`;“此等敗類竟容許其在北大,如此小人,”是“此等敗類竟容許其在北大如此久,”之誤;“此輩之最可惡者,非林而實與彼乃借新舊不同之論以欺人,”是“此輩之最可惡者,非林而實馬,彼乃借新舊不同之論以欺人,”之誤;“試問林與諸丑于舊有何貢獻?”是“試問林馬諸丑于舊有何貢獻?”之誤。看了這手稿,這封信就可以看得懂了。傅斯年字跡潦草,兩個草寫的“馬” 字寫得都像現(xiàn)在簡化了的“與”字??墒窃凇按溯呏羁蓯赫?,非林而實……”這一句話里,說最可惡的還不是林損而是另一個人。另一個誰呢?傅斯年以為是當(dāng)時國文系主任馬幼漁。這都是收信人胡適很熟悉的同事,只寫一個“馬”字就夠了。
憑什么斷定傅斯年說的是馬幼漁呢?他同年五月八日寫給北京大學(xué)校長蔣夢麟的信,也是講這件事的,其第一段說:
孟麟先生賜鑒:
書電均悉。國文系事根本解決,至慰。惟手示未提及馬幼漁,深為憂慮不釋。據(jù)報上所載情形論,罪魁馬幼漁也。數(shù)年來國文系之不進步,及為北大進步之障礙者,又馬幼漁也。林妄人耳,其言誠不足深論,馬乃以新舊為號,顛倒是非,若不一齊掃除,后來必為患害。此在先生之當(dāng)機立斷,似不宜留一禍根,且為秉公之處置作一曲也。馬丑惡貫滿盈久矣,乘此除之,斯年敢保其無事。如有事,斯年自任與之惡斗之工作。似乎一年干薪,名譽教授,皆不必適于此人,未知先生高明以為何如?(《傅斯年全集》第七卷第130頁)
由此可見:把“馬”錯認為“與”,以致使這成為一封無人能夠看懂的信,是太不應(yīng)該了,傅斯年的手書再怎么潦草,也不會寫出簡體的“與”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