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靜 熙熙

拒領(lǐng)導(dǎo)做媒，

菜鳥公務(wù)員無奈“裝瘋”

1988年，我出生于蘇北的一個小縣城。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順利通過考試，成了蘇北某鄉(xiāng)鎮(zhèn)的一名基層公務(wù)員。這個鎮(zhèn)離我家只有1小時車程，平時我住在單位的宿舍，周末則回家看望父母，或者到市里跟男友陳力勇約會。

陳力勇是我的高中同學(xué)，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市里一家企業(yè)做會計。盡管我們分隔兩地，對未來仍充滿信心，我們決定努力奮斗幾年，等我工作調(diào)到市里就結(jié)婚。

平時我的工作很瑣碎：接打電話、起草文件、撰寫材料，有時還兼任出納和組織干事。陳力勇見我如此辛苦，幾次提出過來看我，都被我婉拒了。因為初來乍到，我想給領(lǐng)導(dǎo)和同事留下一個專心工作的好印象。

工作之余，我小心翼翼地處理著和同事間的關(guān)系。都說機關(guān)里人際關(guān)系復(fù)雜，而我卻幸運地遇到了一個好領(lǐng)導(dǎo)——我的頂頭上司、黨政辦李主任。李主任是一個40多歲的中年婦女，她和藹可親，平易近人，對我十分關(guān)照。這讓我非常感激。

一天下班后，李主任叫我陪她去市里辦點事。進了市區(qū)，她直接帶我去了一家中餐廳。令我意外的是，早已有一個年輕男子坐在那里等候了。李主任向我介紹：“這是我外甥孫易林?！苯又謱O易林說：“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小余，今年大學(xué)剛畢業(yè)?！睂O易林禮貌地對我點頭微笑，我心里卻有些發(fā)慌：這場面怎么像是相親?。?/p>

菜上來后，李主任一邊吩咐孫易林給我夾菜，一邊滔滔不絕地向我介紹他：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工程師，年薪10萬元，有房有車……我聽著這些話，心里更加不安了。我想打斷李主任，告訴她我有男朋友，可這種場合下，我怎么也說不出口。我如坐針氈，好不容易才熬到晚餐結(jié)束。

第二天下班前，孫易林竟然打電話約我周末見面。說實話，孫易林的確是個不錯的小伙子，一表人才、年輕有為，可是我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我毫不猶豫地借口有事，拒絕了他的邀請。

想到李主任，我隱隱有些不安：如果得罪了她，我還有提拔上進的機會嗎？正在這時，李主任叫我去她的辦公室，笑瞇瞇地盯著我瞧了半天才開口說：“小余呀，你對我那個外甥印象怎么樣？”我的臉一下子紅了，支支吾吾，不知怎樣對她解釋。李主任似乎誤會了我的意思，說：“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剛來的時候，我一眼就發(fā)現(xiàn)你和易林很般配。說真的，像你這樣模樣、性格都好的女孩子，要是隨便找個男朋友，還真是太虧了……”

聽了這話，我急了，心想，再不說明白，只怕以后就更難解釋了。我急忙說：“孫易林的確很優(yōu)秀，但是，但是我……”李主任很意外，問道：“你對他沒感覺？”我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了：說出實情吧，只怕李主任會認為我在耍她；如果不照實說，我又該找個什么借口來拒絕她的好意，而又不會得罪她呢？就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想到以前看過的武俠小說《絕代雙驕》里，慕容九急中生智、裝瘋逃婚的情節(jié)。我顧不上多想，脫口而出：“不是這個原因，而是因為我……我的身體不太好，我怕拖累他……”李主任疑惑地看著我。我咬咬牙，說：“我有間歇性精神病，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正常，但有時候……”我心虛地看著李主任，發(fā)現(xiàn)她臉色已經(jīng)變了。她點點頭，說：“我知道了?？煜掳嗔耍慊厝バ菹?！”

我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心想，總算把這個麻煩解決了！可我萬萬沒有想到，這個謊言不但沒能還我平靜的生活，反而將我拖進了痛苦的深淵。

欲辯無言，

誰相信我根本沒有病

和李主任談完話的第二天，我就發(fā)現(xiàn)有幾個同事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我跟他們說話，他們只是敷衍兩句就走開了。我很疑惑，還以為自己不小心做錯了什么事，得罪了他們。

幾天后，所有的同事都躲避我。上班時，幾個同事聚在一起對我指指點點，等我一走近，他們就馬上散開了。我覺得這一切跟我和李主任的談話有關(guān)。難道李主任把我和她的談話內(nèi)容告訴了別人？

那天下班后，我悶悶不樂地回到宿舍。跟我一起住的是信訪辦的小張。看到我，她顯得很緊張，猶豫著說：“余靜，聽說你家離單位不遠，你看你能不能搬回家去??？”我一愣，她又說：“你最近身體不太好，還是回家休養(yǎng)一段時間吧！”

果然是這樣，他們都以為我有精神??！現(xiàn)在，就連同住的好姐妹也想趕我走。我盯著小張，發(fā)現(xiàn)她臉上除了尷尬，還有些明顯的害怕。我既委屈又憤怒，眼睛馬上就紅了。我沖她嚷道：“我沒??！我根本就沒病！為什么大家都要那樣對我？為什么要趕我走？”小張顯然被我嚇壞了，轉(zhuǎn)身飛快地跑了出去。我再也忍不住滿腹委屈，趴在床上大哭起來……哭完，我下決心要找李主任好好談一談。我想，事到如今，即使得罪她，也必須把話說清楚。

可是還沒等我去找李主任。第二天一大早，李主任就把我叫到她的辦公室，輕聲說：“小余，我們考慮到你的實際情況，準備給你換一個工作崗位。周麗回家生孩子了，你接替她的工作吧！”我腦袋“嗡”的一下：周麗只有初中文化，平時的工作就是打掃衛(wèi)生、給各個辦公室端茶送水，連臨時工都算不上。我千辛萬苦考上公務(wù)員，難道就讓我做這種工作？

巨大的委屈和震驚讓我一時說不出話來。李主任揮揮手，說：“就這樣，你去吧！”我再也忍不住了，立刻沖過去，扶著辦公桌的一角哭著說：“李主任，其實我根本沒有病呀！上次我是騙你的，因為我已經(jīng)有了男朋友，又不好辜負你的一番好意，所以就編了那樣一個謊言，你們怎么可以當(dāng)真呢？”

我的哭喊讓李主任變了臉色，她站起來，退到窗前，緊張地說：“你看你又激動了是不是？你這樣的心態(tài)是不利于身體恢復(fù)的。你知道，在黨政辦工作，對人的各方面素質(zhì)要求都特別高。萬一出點差錯，可就不是小事了！”

我仿佛掉進了冰窖，心里一陣發(fā)寒。我意識到，這個時候任何解釋都不起作用了，我在他們眼里已經(jīng)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精神病患者！我擦掉眼淚，轉(zhuǎn)身走出了辦公室。李主任在我身后說了一句：“小余，你還是去醫(yī)院治療一下吧！”我沒有吭聲，我知道我已經(jīng)解釋不清了。

就這樣，我成了機關(guān)里的勤雜工。那個周末，我和男友陳力勇見面的時候，向他哭訴了我的遭遇。驚詫之余，陳力勇氣憤地說：“不行，我得找你們主任談一談。她怎么能到處亂說，造成這么壞的影響！”

我想，陳力勇是我的男朋友，事情又是因他而起，由他出面解釋，也許還有轉(zhuǎn)機。于是，兩天后，陳力勇請了假，來到我們鎮(zhèn)上，去找李主任談話。

我焦灼地等待了一個多小時，陳力勇出來時，表情讓我無法捉摸，說要去我的宿舍坐一會兒。我?guī)麃淼剿奚?，著急地問道：“你們談得怎么樣？”陳力勇低著頭沉默不語，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你……還是去醫(yī)院檢查一下吧！”我一驚，瞪大了眼睛盯著他說：“連你也不相信我？我不是跟你說得很清楚嗎？我是騙李主任的，而且這完全是因為你呀！”陳力勇扭頭看著窗外，說：“一個正常人是不會說自己有精神病的。你怎么會想出這樣的理由呢？”他嘆了口氣，轉(zhuǎn)頭看向我，一字一頓地說，“喝醉的人總是說自己沒醉，同樣，精神病患者當(dāng)然是不會承認自己有病的?！?/p>

我絕望地看著陳力勇，他的眼里已經(jīng)沒有往日的柔情，取而代之的是陌生和冷漠。他說：“你的同事們都看出來了，這段時間你的精神狀態(tài)很不好，經(jīng)常坐在一個地方發(fā)呆，還莫名其妙地亂發(fā)脾氣……余靜，不是我不相信你，我也是為了你好……”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我沒有再為自己辯解，我知道，再多的解釋都沒有意義了……

悔不當(dāng)初，

如何逃離這個瘋狂的世界

和陳力勇分手后，我辭職了?；氐郊依?，我用沉默來應(yīng)對親人朋友詢問的目光。我以為時間一長，人們就會忘記這件事?？晌覜]想到，在我離開鎮(zhèn)政府幾個月后，小鎮(zhèn)上仍流傳著一個大學(xué)生“精神病患者”的故事。我和陳力勇的分手更加印證了故事的真實性。很快，流言傳到了縣城，家人試圖幫我澄清真相，可結(jié)果卻越描越黑。在沸沸揚揚的流言中，痛苦不堪的我不得不考慮離開老家。

2011年底，在父母的叮囑聲中，我獨自一人來到了武漢市，決定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重新開始生活。隨后，我進了武漢市一家飼料公司從事行政工作。新的環(huán)境給了我自由呼吸的空間，我再也不用在別人異樣的目光里艱難度日了。

心情放松后，我的工作狀態(tài)越來越好。我長相不錯，再加上出色的工作能力，很快就引起了市場開發(fā)部經(jīng)理顧長峰的注意，他對我展開了熱烈的追求。顧長峰是武漢人，比我大6歲。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我發(fā)現(xiàn)他不但勤奮上進，而且為人坦誠忠厚。在他的悉心呵護下，我又一次體會到了愛情的甜蜜。我們相戀一年后，當(dāng)他向我求婚時，我愉快地接受了。

2013年4月，我把父母接到武漢，參加了我和顧長峰的婚禮?；楹?，顧長峰提出趁著婚假陪我回老家看看，我一口拒絕了。我有些隱隱的擔(dān)心，擔(dān)心那些流言會傳到顧長峰的耳朵里，再次毀掉我的幸福。

婚后的生活平靜而溫馨。半年后，我懷孕了，顧長峰非常高興，在我們的臥室里貼滿了漂亮寶寶的海報，還早早地買好了嬰兒床。每天晚上睡覺前，他都要將我摟在懷里，興高采烈地規(guī)劃一番孩子的未來。那時，我怎么也不會想到，等待我的未來會是那么的殘酷……

2013年12月，公司安排顧長峰到我老家出差。當(dāng)他告訴我這個消息時，我慌了，那些擔(dān)心、恐懼一下子全部回到了我的腦子里。我在忐忑中度過了5天，顧長峰終于回來了?？粗氖轮刂氐臉幼?，我心里更加不安。我不敢問他，低著頭撫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說：“寶寶，爸爸回來了。”顧長峰遲疑了一下，說：“余靜，我們以后再要孩子吧！我想趁這兩年先好好發(fā)展一下事業(yè)。再說我們都還年輕……”

我呆住了：我快26歲了，顧長峰也已經(jīng)過了而立之年，這個時候要孩子有什么不對呢？何況他一直那么熱切地期待著孩子的出生！我一把抓住顧長峰的手，緊張地問道：“你是不是聽說了什么？”顧長峰面色凝重地點頭說：“我去看望你父母時，一個鄰居問我你的病好些沒有。她很奇怪我竟然對此一無所知。后來，她還告訴了我你原來工作過的鎮(zhèn)政府，我去那里找到了一個姓李的主任，她說你以前是她的下屬……”

我絕望地松開手，聲音顫抖地說：“你相信他們的話？”顧長峰扶著我的肩膀，認真地說：“你不要諱疾忌醫(yī)嘛，這樣對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蔽医K于忍不住哭了，說：“你是我丈夫，我們相處了這么久，你難道不相信我嗎？”顧長峰嘆了口氣說：“這種病怎么說得清楚？你現(xiàn)在懷孕生孩子，是不是風(fēng)險太大了？”

我一字一頓地告訴顧長峰：“我是一個正常人，不可能跑到醫(yī)院去查什么精神病！”我知道，“間歇性精神病”根本不是那么容易鑒定的。

第二天中午，顧長峰帶了一個中年男子到家里來，說讓我們好好聊聊。那個人自我介紹說是某醫(yī)院的醫(yī)生，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他就開始問我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你是不是經(jīng)常覺得有人影在面前晃動？耳邊會常常有一些奇怪的聲音？”我這才明白過來，顧長峰是帶這個人來給我“治病”的！那一刻，羞辱、絕望、憤怒等種種感覺讓我?guī)缀踔舷?，我一言不發(fā)地站起來，飛快地打開門，沖了出去……顧長峰大聲叫著我的名字，跟在我后面追了出來。我不顧一切地瘋跑著，從懷孕以來，我從來沒有這樣激烈地運動過，可是我不怕，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怕，我只有一個念頭：我要逃離這個荒唐的家……

我從小區(qū)里跑出來，徑直向車水馬龍的馬路上沖了過去。就在那一瞬間，我聽見一陣刺耳的急剎車的聲音。我疲憊的身體倒了下來，眼前是漸漸圍攏的人群。我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等我醒來時，我已經(jīng)躺在了醫(yī)院的病床上。顧長峰表情復(fù)雜地告訴我，孩子沒了。我鼻子一酸，淚水從眼角滑落?？粗┌椎奶旎ò澹覇栕约?，為什么一個善意的謊言竟成了一個可怕的魔咒？難道我將一生一世被困在這個夢魘里，永遠無法逃出來？

（因為涉及隱私，本文人名均為化名）

〔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