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菲
我們斷了線
已經(jīng)第五天了,我沒接到孫磊電話,坐立不安,渾渾噩噩。我承認自己栽他手里了,雖然一個30多歲的剩女已沒有時間和余力去征服一個從不承諾的獨身男人。
三天前的新年晚宴上我見到了闊別大半個月的孫磊,他是公司的重要客戶。我的眼神滿含那種不招人待見的幽怨,這份怨念遞過去,孫磊接收到了,神色也沉重復雜起來。那晚我稱病早退,到家后發(fā)現(xiàn)他二十分鐘前發(fā)來的信息:回來好嗎?
劇烈的搖擺后,我決定任性一次,不理睬他。在這個寒冷的冬夜,凌晨四點半,孫磊的電話來了,邀我去喝杯清酒,他的車還在我必經(jīng)的路旁等我。我說不了,體內(nèi)酒精讓我的心堅決如鐵。
孫磊喜歡喝冷清酒,如此方能喝出清酒質地的優(yōu)劣,而我卻覺得它寒氣逼人。這幾個月我已為他改變了許多,包括口味,他卻視若無睹,不能再這樣犯賤了。我34歲了,在異鄉(xiāng)勤奮求學打拼使得自己半輩子有事做,有飯吃,我沒有男人可依靠,全靠自己,所以必須有自己的主張。
毅然決然關了手機。置之死地而后生,我隱隱希望有奇跡發(fā)生。
夜不能寐,挨到清晨七點,我打開手機,三個來電提醒,全來自孫磊。那一刻心軟了。我想他若再打一個過來,我一定接聽,告訴他我回來,不計前嫌不問未來。他沒再打過來。屏不住,我在第三天早晨開始撥他的電話。一遍又一遍,他始終沒有接聽。拼命再打,終于在第三天深夜傳來接線小姐的聲音: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號碼是空號。
孫磊把我拉黑了。我們斷了線。
心沉到谷底。怪誰呢?我做不到只談風月,讓身體投入而心不參與,壞了規(guī)則。在兩性江湖,這個角色最是糾結可厭,我該清醒了。
認識孫磊是在上一年的公司尾牙上。那晚,全部客人到齊了,獨缺孫磊。他遲到了半小時,單肩背一只方包,衣著隨意里透著精雅與不羈,徑直走到位置上,沒有一絲歉意的表示。也許他有這個資本,他像極了唐澤壽明。如廁時,幾個85后女孩都在議論這個40來歲的單身型男是誰。我忽然煩躁起來,這類男人從來不是我這樣身材瘦小、相貌平平的平民剩女的夢。
從洗手間里出來時,我跟那幾個妞們說自己最反感這類自我感覺良好的男人。許是被孫磊聽到了,他掃了我一眼,面無表情,眼神里卻有一絲笑意與認同。
剩并寂寞著
從有過肌膚之親的第一天起,我就不自覺陷了下去,雖然這不過是場熟男熟女間心曠神怡的游戲。
孫磊從不過問我的過去、我的家人,也從不和我談論感情,開車時偶爾談談項目,他一開始就為我們的關系劃定了疆界——只關乎身體,無涉情感。身是燙的,心是冷的,真真是冰火兩重天。我從未在他的公寓過夜,每次再疲憊,他都會開車送我回家。他說自己獨慣了,不習慣與人共枕而眠,但約會完讓女人自己回家、下次再敢來約的男人在他看來屬于奇葩。每次下車前他都送些禮物給我,數(shù)碼產(chǎn)品,茶葉紅酒,工藝品,購物卡……有一定價值,卻也是冷的。我去他公寓時,則帶些靠墊拖鞋鏤花桌布之類贈他,不值錢,卻溫暖貼心。我把它當自己家來布置了。后來我發(fā)現(xiàn),這些我精挑細選的小玩意兒都統(tǒng)一歸置在一個整理箱內(nèi),被他擱在壁櫥角落。
必須從我們的第一次說起。初入孫磊辦公室,他讓助理端來兩杯意大利特濃咖啡。他說,上次晚宴我看你在喝拿鐵,小朋友才喜歡奶味重的咖啡,我們成年人要適應濃縮的苦味。這句話讓我的心一凜。隨即他將我領到落地窗前,指著窗外的海岸線說,瞧,這就是大連,你我都不屬于它,卻要為它設計最美的藍圖,暫且把它當成我們的孩子吧。
那一刻我的臉開始發(fā)燙,我不知道這悸動源于高濃度的咖啡因,還是這個上海男人的豪情,抑或是他磁性的聲線和身上好聞的氣息。
第一次單獨約會孫磊是我主動的,想來我已在潛意識里計劃了很久。因為整整大半年我從彼此的靈感中一步步完善著設計提案,經(jīng)我策劃包裝的那片海景房銷售走勢在房市的冬天逆襲飆升,由此我加了薪,配了車。那天我訂了五星級酒店的自助餐,主題是感謝,他卻要求改地方。他說自己對這些沒特色的地方從來提不起興致。
孫磊選的是吃河豚料理的餐廳。地點隱秘,單開間的門面十分低調(diào),只做熟客。他挑了個小包房,熟門熟路地帶我脫鞋,坐進榻榻米。老板娘明眸皓齒,優(yōu)雅嫵媚,脧了我一眼后,臉上堆起笑,白蔥似的手魔術般利落地處理河豚,少頃,帶有毒素之美的刺身鋪陳在菊花盤上。我摸摸皮包,心里估算著價錢。見我猶豫,孫磊似笑非笑,先夾了一片,蘸了蘸芥末醬油,饕餮起來。如廁之際,他埋了單。
整餐飯,孫磊與我的差異是翅參之于豬排、型男之于村姑,我覺得自己太粗蠢笨拙了。
從店里出來已是深夜十點多了。瑟瑟秋風中,孫磊漫不經(jīng)心地問我要不要去他的公寓坐坐。我當然知道這個“坐坐”意味著什么。吸了口清冽的空氣,我點點頭。
他的公寓洋氣、溫馨,藍灰色的床品恰似深海,讓人情不自禁想陷下去。進門之前,我還是躑躅的,進門之后,欲望澎湃而來將我裹挾。有什么女人能巍然不動面對來自優(yōu)質型男的誘惑?特別對一個剩并寂寞著的女人。當他靠近我,輕撫我的肩時,荷爾蒙漲潮的我順勢抱住了他……疾風驟雨過后,我枕在孫磊的胸口百感交集。他也沉默著。后來他讓我起身去沖澡,我說我們一起去吧,他說他等會兒進來。等我洗完,他已經(jīng)裹著被子睡著了。那個瞬間我無比尷尬與失落:是該穿上衣服回家呢,還是該鉆進他的被窩,他沒有給我答案,我來去自由。
只是床搭子
事后我一直覺得自己快了半拍,不該在孫磊抱我之前抱住他,不該那么早點頭,這讓他省卻了許多疑似戀愛的流程而直奔主題。若不是這半拍,事情也許不是這個樣子。
床上我們可說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這份親密只在100平米的范圍內(nèi)畫地為牢。除了身體,我們是陌生人,任何小心翼翼靠近心的話題,他都警惕地避開。他只說過一句:實話永遠比假話難以啟齒。
這樣吊詭的關系讓我自責、羞憤、負罪感強烈,想到遠在重慶等我婚訊等得心焦的父母更是心如刀割??擅慨斠股珌砼R我的理性又崩盤了。除了公寓幽會,我們唯一的私人活動是吃日料,在那家河豚料理店。很喜歡孫磊微醺之際命我為他斟酒,有點大男子主義的意味,讓我暫時遠離虛無,感覺自己是他的女人。
有天中午我去公寓,正巧孫磊接到電話臨時出差旅順,讓我在家里等他回來。我突然想做頓熱菜熱湯給他吃,他或許也會愛上熱乎美味的東西。打開冰箱,偌大的冷凍室里有大量速凍食品……那一刻我很心疼他一個大男人在異鄉(xiāng)獨自生活的不易。我自說自話扔掉一批,又添置了些新鮮食材,混在一起做了頓滾燙鮮香的重慶麻辣火鍋。
那夜我像個能干的主婦,孫磊也吃得酣暢淋漓,氣氛熱烈甜美得如在夢中??礈蕰r機,我拐彎抹角提到了婚姻,他點起一根煙,不置可否,旋即扯開話題。在我洗碗時,他從身后抱了抱我,說“你今天煮的火鍋,實在太美味了?!毙腋J幯_來,我?guī)缀跻湎聹I來。他緊接著說:“不過我還是更喜歡清淡的食物。以后別隨便扔我冰箱里的東西,好嗎?”心再次冷到冰點,臉卻騰地紅了。我像個蓄謀已久的窺伺者,妄圖對他進行軍事擴張,而他則再次戳穿并婉拒了我不切實際的覬覦。
我?guī)缀趼浠亩?。自那以后,我倆不約而同大半個月沒有聯(lián)絡彼此,直到新年晚宴。
我被拉黑后,連續(xù)兩天去了孫磊的公寓,卻沒勇氣敲門。耳朵貼在門上聽里面的動靜,猥瑣得像個小偷。我又去了日料店,期待與他邂逅。門簾一次次被掀開、放下,希望也一次次被點燃、熄滅。喝得有點醉了,不知何時老板娘來陪坐安慰對飲。依稀聽到那女人說,孫磊始終還愛著他的前妻,一個漂亮任性、不會家務,常給他吃速凍食品的女人,后來前妻出軌,離婚后元氣大傷的孫磊離開了上海,來北方療傷。
從店里出來,細雪中我踉蹌前行。在這個濕寒的北方城市,愛過的人都有點心灰意冷。此時手機響了,是孫磊的短信:不是你的錯,是我的心倦了,習慣了速凍。感謝你,祝你好運。
我知道,我永遠地失去了他?;蛟S“得到”只是我意念中的存在,自始至終,我們只是床搭子。
(摘自《現(xiàn)代家庭》201 4年第3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