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認為,魯迅的散文《野草》《朝花夕拾》是新文學的高峰,至今無人超越。他的雜文更是將筆記、隨筆和檄文不露痕跡地完美地結合起來,至今也無人超越。甚至雜文隨著魯迅的逝去,這一文體的存在也顯得有些“世遺”(世界文化遺產)的味道,一個杰出的大師創(chuàng)立的一個藝術種類,是不能讓他輕易消失的。
魯迅的有些小說也是散文化的,《故鄉(xiāng)》如果作為一篇散文的典型文體,選入中學教材或許更有利于學生理解散文的文體特征?!兑患∈隆芬彩巧⑽牡穆窋怠_@絲毫不影響魯迅作為一個優(yōu)秀的小說家存在。他的小說被人們充分認識,也為人們廣為繼承。但散文似乎不大引起人們的關注,至少關注不夠。他的一些學術著作,比如《中國小說史略》其實也是用筆記的文體寫就,而非我們現(xiàn)在流行的文學史體。
我對魯迅的喜愛是從散文開始的,在《向魯迅學習愛》的一文中,我說到了《兩地書》對我的影響,而第一次讀到《野草》的序言,我一下子明白了魯迅的偉大所在。一直想寫一本關于《野草》的論著或長一點的論文,但老覺得筆力不逮,就將這些感受和心得寫成了隨筆發(fā)表。在這位革命家、思想家、文學家的散文里,我發(fā)現(xiàn)有一個柔軟的魯迅、憂郁的魯迅和懷舊的魯迅,我的寫作就不再擔心孤寂和寒冷。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隨筆熱也將我卷入其中,我最先寫的評論是發(fā)在《南方周末》上的《我的墓志銘》,是馬莉強烈約稿的結果。而這篇文章是我生病住院時的感慨,投給她,很快用了,之后又催稿,我又寫了《座右銘》《陋室銘》,也很快用了。之后就有很多報紙副刊約稿,我在南京的《揚子晚報》還開了“閑話南京”專欄,因為報紙發(fā)行量超百萬,很多熟人、朋友看到都禮貌性地夸贊,我也當其真,對隨筆的寫作更加投入。當時,江蘇作協(xié)的小說家趙本夫就看出苗頭:“你寫的散文不是常規(guī)意義上的,不一樣”。我自己沒感覺到,但我在寫評論的時候,倒是有意地追求一種隨筆化的寫法,在評論中加進敘事、抒情,雖然不學院派,但可讀性要強一些。二○○○年冬到北京工作后,我又在《北京晚報》上開設《王干作文》的專欄,寫了《北京的春》《北京的夏》《北京的秋》《北京的冬》等關于北京生活的文章。但常常因為篇幅和時間的問題,感覺還是有所局限。
二○○五年以來,博客熱起來了,我起初也是“被博客”的,新浪的一位編輯是熟人,自作主張為我開了博,我也沒去趕這個時髦,直到有人在網上冒名頂替,我才開始寫作我的“官博”來?,F(xiàn)在收到《王干隨筆選》里的文章三分之一多居然是來自博客的。博客被稱為“自媒體”,我很快就喜歡它,我在“六一兒童節(jié)”開博,希望能夠讓自己的博客保持幾分天真和自由。人可以按照時間的規(guī)律變得老朽,但博客要有一顆年輕的心。
博客和紙媒的區(qū)別在于,你是主動的,你是你的上帝,你是你的領導。啥時可以寫,啥事也可以寫??梢詫戦L,也可以寫短??梢詫?,也可以不寫。比如我那篇引起廣為爭論甚至變成“兩會”提案的博文《五十年內廢除簡化字如何》,在傳統(tǒng)的媒體上是很難出籠的,而博客給這樣一篇石破天驚的觀點問世的機會。迄今為止,我的博客的點擊量近四百萬了,和時尚達人相比只是個零頭,但在文化人博客里還在前茅之列。
博客的一個特點是雜,博者,雜也。而我這人生性好奇,對很多事情有興趣,喜新戀舊。新如博客、微博這樣的剛出爐的熱燒餅,舊如古琴、圍棋這樣的老古董,洋的足球,土的似“樓外樓”這樣的老菜館。飲食、風景、氣候、南方、北方這些能夠觸動我審美神經的,我一一記錄下來,長短隨意,冷暖自知。不求獻媚于江湖,但求自由在筆端。
這讓我想起了魯迅的雜文,雜文以前應該隸屬在隨筆的門下,但因為魯迅的特立獨行,形成了一個新的文體,叫雜文。而小品文則因為魯迅論敵的標榜而漸漸不被提起,其實雜文也好,小品文也好,都是隨筆。魯迅的雜文在今天讀來,就是絕妙的博客。隨筆在經過多年的漂泊之后,終于在博客找到了家園。
博客還有一個好處在于互動性強,避免了文人自戀的膨脹。文人多少會有一點自戀的情懷,但如果過分了,就會變得雷人,自己也會很累。博客那些嚴厲的“磚塊”,常常讓人縮起自戀的尾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