愷蒂
阿嘎與阿和是四川涼山昭覺縣日哈鄉(xiāng)的兩個彝族孩子,十年前,她們分別是十二歲和十三歲。大山里的女孩子,命運往往是到了十四五歲就被父母親換了些彩禮嫁出去,這樣她們的弟弟們才能有錢娶媳婦。然后,就是生孩子,一個娃媽媽拖著兩三個小小娃是常事。那時,公路才剛剛通到?jīng)錾?,晚婚晚育計劃生育的政策還根本沒人聽說過。那時的涼山是一個被時間拋棄、被歷史遺忘的地方。大山里的生命不值錢,每家都有娃娃五六個,娃娃們冬天穿著空殼棉襖,滿身滿手滿臉烏黑黑,一年四季在感冒拉肚子。孩子們從來沒有見過彩色的書,不知道收音機電視機是什么,更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工廠銀行這樣的地方。中國大多數(shù)地方的九年義務(wù)教育也還沒有普及到這里,大山里倒是有一個小學(xué)校,但每學(xué)期要收取學(xué)費五十元,這對當(dāng)?shù)厝藖碚f太昂貴了。學(xué)校的教室像豬圈,沒有桌子椅子,但就是這樣的學(xué)校,許多孩子仍然沒有機會去上,特別是女孩子。
阿和的姐姐已經(jīng)輟學(xué)了,阿嘎與阿和是幸運的,因為遠在地球另一邊的英國,有兩個和她們年齡差不多的女孩,佐伊和貝西尼。兩個女孩在剛從中國拍攝紀錄片回來的牛姨那里聽到阿嘎阿和的故事,她們不相信牛姨拍的照片是真的。她們驚訝,她們震動,于是,她們加入了牛姨發(fā)動的為彝族孩子募捐的行列,她倆專門負責(zé)阿嘎與阿和。十多歲的孩子要想辦法自己賺錢,她們做了蛋糕在學(xué)校里義賣,她們一天不說話募捐,她們幫別人遛狗。賺到了五十鎊,算了算,除了學(xué)費,還有余錢給她們買衣服,于是,打了包裹,寫了信,附了照片,讓牛姨把東西從倫敦捎到成都,又從成都托人捎到?jīng)錾健?/p>
佐伊和貝西尼只是牛姨動員起來的大批朋友們中的兩個小朋友。那之前牛姨到日哈鄉(xiāng)拍片,彝族孩子們的境遇讓她心痛,她雖然知道自己無力改變情況,但還是下決心要讓一些孩子走出大山,看到他們唱得濫熟的《我愛北京天安門》中的天安門。于是,回到英國,她就與幾個朋友搞起了“彝族孩子的希望”活動,原想注冊個慈善機構(gòu),一問,要兩千英鎊,這些錢能供多少孩子讀書呀,干脆就來個全民間的吧。他們讓在出版社工作的朋友捐書,再鼓動所有熟人去買書;他們跑馬拉松募捐,他們在布利克斯頓的集市上擺攤賣東西、大喊著“五鎊錢幫一個彝族孩子上學(xué)了!”再把集到的款子匯到?jīng)錾降囊粋€可靠的老師手中,每一筆都寫得清清楚楚,這是給誰誰繳學(xué)費用的。牛姨所資助的那十幾個孩子中,阿嘎和阿和考上了大學(xué)。
慢慢地,公路通到了日哈鄉(xiāng),電也通了(雖然許多彝族老人還不舍得用電燈),有手機有網(wǎng)絡(luò)了,也能看電視上網(wǎng)了,日哈鄉(xiāng)終于被拉上快速向前的時間列車,與日新月異的外界接上了軌。
現(xiàn)在,阿嘎和阿和都大學(xué)畢業(yè)了,也面對著何去何從的選擇。阿和內(nèi)向,漢人的世界她無法融入。于是,她決定回到昭覺去,她學(xué)的是法律,進了昭覺的法院。
阿嘎到廣州打工去了,在一家公司里做文員。不愿回家的最主要原因是她不想馬上結(jié)婚,她還有三個弟弟一個妹妹,弟弟們的婚事是要靠她的婚事拿到的彩禮才能搞定。在廣州,她結(jié)識了漢族男孩東東,他們相愛了。但是阿嘎知道父母親的態(tài)度,他們會堅決反對她和漢人結(jié)婚。東東家也不富裕,幾十萬的彩禮怎么拿得出?父母親的思想沒能夠跟上時代的列車,于是,阿嘎的選擇是常年在外,不再回家。
雖然人不回去,阿嘎每月工資中的一大半都寄回家中補貼家用。她希望弟弟妹妹們能像她一樣靠讀書走出大山。然而,現(xiàn)代化的高速公路卻有另一種誘惑大涼山的孩子們出去的辦法,那就是去做童工賺錢。阿嘎的妹妹去年小學(xué)畢業(yè),不愿繼續(xù)讀書,竟偷偷地跟著包工頭到了深圳。后來還是阿嘎與包工頭交涉,妹妹才回了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