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寺前磕長頭的女子

跪下來，才發(fā)現(xiàn)你與我一樣，一臉迷惑。金頂?shù)镊缏梗疳樀年柟?，都在發(fā)問，你還有什么不解？

你無意回頭，竟撞上我剛剛愈合的傷口。疼，不一定要流血，你的行囊，一定背著一大堆生活的難。

一盞睡眠不足的燈火，一縷撫慰人心的桑煙，你的生活比一粒青稞好不了多少。我也一樣，厄運常在路上埋伏，幸福常與我打賭。我飛機(jī)、火車往拉薩趕，同樣尋找一個現(xiàn)成的答案。

貼近大地，是想聆聽，有什么孽障在我的前世橫亙。

人這么多，佛肯定顧不上幫你，捧一簇火苗，跟你的影子回到山岡，點燃牛糞，你的眼神是多么遼闊。

我不知道你來自哪里，但知道你來的原因。青稞歉收，牛奶減產(chǎn)，洪水撕毀家園的衣袂，雪往后退，井水已干。

平身，跪地，雙手合十。你那么靜，暮色在我想象里與我對峙，很快就有比牦牛眼睛還明的月色，在你周遭漫漾。

向一塊石頭靠近，誰都會得到暗示，你我也可以?。?/p>

災(zāi)難融為流水，財富像雪堆積，煩惱變成云朵，苦楚隨風(fēng)遷徙……

聆聽倉央嘉措

那么多經(jīng)卷，都不能描繪出你理想的生活，而任何一朵格?；ǎ寄茏屇愀杏X產(chǎn)生落差。

不強(qiáng)說愁，盡管你是這個年紀(jì)，酒杯里賦詩，茶湯中采薇，你想與一群羊在陽光清芬的山坡嬉戲。

你像不專心聽課的孩子，經(jīng)卷里桃花書簽，辯經(jīng)時老是跑題，我捧著你的詩歌，同樣不能靜下心來。

是那場雪，沒有把你的俗念覆蓋，一道門開了，讓另一道門永遠(yuǎn)關(guān)閉。誰也管不了布達(dá)拉宮身后的桃花，患了麻疹或風(fēng)寒。

瑪吉阿米正在梳妝，你進(jìn)去后，再沒有出來，鐘聲是誰在催你？后來的情人們，都在那里自閉，說起你，都撕心裂肺。

你拎著自己的影子，據(jù)說只有青海湖水，能洗下你一大堆的難言之隱。

如果活著，你一定像我一樣，繼續(xù)把暗戀的女子寫進(jìn)詩歌，把寫得最美的一首放在胸膛。

不是怕它寒冷，而是歌聲，就是從胸膛出發(fā)，才能抵達(dá)心房。

更鼓晨鐘交接，才發(fā)現(xiàn)缺失了重要的主人，等身的金，無價的玉，卻不能挽回一顆靈魂。

有些遇見是新生，有些遇見是死亡。

一七四一年那場雪，讓一朵花遁隱，一個詩人瘋掉。

那根拉山頂?shù)年笈?/p>

恐怕再也沒有什么，比那根拉山頂?shù)年笈８袷^！

雄踞高處的雪，邁著貓步，五千二百多米的高度，誰讓牦牛立定，讓風(fēng)雪的鞭，一抽再抽？

它其實能回到低處的草原，它沒有回去。變成石頭的牦牛，像每一個人不能撇開的劫數(shù)。

它沒有動，嘴角掛著的，也是好幾天前的陽光碎屑。它沒有動，在這個山頭，就是石頭，也有被狂風(fēng)吹得亂跑的時候。

喝足了烈酒，青稞還在我體內(nèi)燃燒，請接納我的體溫或撫慰，云糾纏著天的藍(lán)，夜晚會分娩另一場風(fēng)暴。

我不是牦牛的主人，那些越來越漲的價格，與我沒有關(guān)系。

對視，突然控制不住，想跪在牦牛面前，讓青草在我骨頭上蔓延。

卡若拉冰川前的藏民

她抱起孩子，在牛糞堆起的院墻外，曬著太陽。

金子的光，銀子的光，都很鋪張。一老一小的牦牛在一邊嚼著什么，青草的香，在風(fēng)中奔跑。

小小的院落披著隔年的哈達(dá)，我確信，去年或者前年，一定有一場轟轟烈烈的婚禮，對唱喜歌，互插利箭。

鹽巴與酥油、牛糞火與磨成面的青稞，男人需要離開，交下一把鑰匙，就帶走一家的溫馨，讓女人守住的，不僅僅是開花的土豆，灌漿的青稞。新娘很美，小院夜晚的牛糞火，一定是別人暗自神傷的寂寞。

小牛犢吃奶的動作有些野，這么高的個頭，也該斷奶了吧。風(fēng)馬旗很舊了，藏戲的面具掛在墻上，一次次嚇唬著嗅覺靈敏的鷂鷹。

流水是冰川的叛逃者，掛在牛糞屋子的前方，根本就不用年畫或唐卡，給新年引路。

我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那女子，風(fēng)理了一下她的衣襟。旁邊的水罐，浮著乳香。

這時候，把夜晚擋在外面的門，一定半開半閉，一盞酥油燈，面向冰川，比落地的水更加清澈。

她抱著孩子的姿勢很美，孩子順勢把笑容埋進(jìn)潔白的乳房。

許文舟：男，1964年10月生。云南省作協(xié)會員、臨滄市作協(xié)理事 。上世紀(jì)80年代開始寫作，現(xiàn)已在《詩刊》《詩選刊》《散文》《中華散文》《散文百家》《民族文學(xué)》《星星》《文藝報》等報刊發(fā)表作品100多萬字。榮獲過第十八屆、第二十一屆“孫犁散文獎”、《云南日報》文學(xué)獎等獎項，參加第十三屆全國散文詩筆會。出版散文集《在城里遙望故鄉(xiāng)》《云南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