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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午

        2014-09-02 02:11:47孫焱莉
        陽光 2014年9期
        關鍵詞:馬蘭花表妹芬芳

        孫焱莉

        五月初一,屯長楊生組織人開會,會是在露天地兒開的,選拔參加龍山鎮(zhèn)里三年一屆的端午大廟會。楊生一抬腳,登上大柳樹下面的大磨盤,雙手叉腰,很有氣勢地強調(diào):這次必上的節(jié)目有兩個——老鄭的評書和屯里的秧歌隊。屯長右手一舉,并向下一劃拉,盡管幅度很小,但派頭就跟出來,他繼續(xù)說:秧歌隊里誰掉隊都可以,張老船的旱船不能缺。柳樹葉子隨風擺動,人群里頓時嗡嗡起來,有大笑聲、尖叫聲,每個人臉上都蕩漾著興奮與喜悅。

        此時,我們屯里一團和氣,會開完了,大家還聚在劉三賣店前的大空地上不走,比過年還熱乎。這情景仿佛回到了生產(chǎn)隊開大會時,全村老老少少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大家為了一個事兒來,卻說著離題萬里的話。我喜歡所有人都離題,這樣可以游蕩在人群里,不被拔高,挑起,像一鍋粥里的一粒米,而不是里面的老鼠屎。要知道,在我們屯,我和張老船是兩個臭名昭著的半大老頭子,在他們嘴里我們倆是一對老不要臉的東西,村里那些老娘們兒嘴里似乎總是寡淡無味,閑得慌,于是我們倆總在她們的嘴里被嚼來嚼去,酸杏、甜棗、澀葡萄,再把核啊皮的吐到地上,假模假樣地用腳踩兩下,可不久我們又變成杏、棗、葡萄,又會被重新?lián)炱饋斫?。而此時不同。我被他們熬在了一起,粥樣,稠乎乎,或者比米更出色一些,像米里的紅棗子。只有這樣的機會才能讓他們只看,只聽,只拍巴掌,嘴里樂哈哈,沒時間嚼我們倆的事兒。此時,張老船那個住在我隔壁的壞種兒,大概和我的心情是一樣的,他正半張著嘴,靠在樹上,樂呵呵地看屯長講話。

        我們倆不偷不搶不賭,名聲都犯在女人手里。我們那兒叫尚屯,高尚的尚??晌覀儌z與高尚無緣。我是個老光棍,一直缺女人,我就一直在找女人。女人像河里的泥鰍,滑溜溜,看著在那兒,伸手一撈,拿到眼前,卻什么都沒有。從二十多歲開始,一直到五十六歲,三十多年光景,我陸陸續(xù)續(xù)撈到手的女人沒有一個肯與我廝守終生。也難怪她們不肯,她們中有的有丈夫,和我偷歡;有的顧忌孩子,只肯和我廝混,花我點兒碎銀子。也有單身漂泊無比寂寞的,把我當成一塊休息的石頭,累時一靠,有精力了,就等更好、更大的船,收拾利落,人家就起身揚帆而去了。我這塊茅草窠里的石頭注定窩在這里。我不是娶不起媳婦,我搭在這些女人身上的錢足夠娶一兩個媳婦了。在我年輕力壯想娶時,我是真的窮。為了賺錢,我把左手留在鍘草機里了。后來等有了一點兒錢,我也老了,手也沒了,就更沒人肯嫁給我了?,F(xiàn)在,我更像被丟進河里快被淤泥吞沒的石頭,只露一個頂兒。

        四月二十六,喜鵲堵在門口的棗樹上喳喳叫個不停,我后來想:這肯定是我命中注定的大日子。鎮(zhèn)上的表妹來電話給我提親。看來血緣這東西有時還真有些好處,至少不會嫌棄我這個名聲不好的老光棍。她給我介紹了一個叫岳小桂的女人。多少年沒人正式給我介紹女人了,我有點兒激動,聽到消息,心顫了好一會兒。第二天早上,我穿上我說評書時才穿的好衣服,雙手插在褲兜里去見她,她長得并不好看,還有點兒胖,頭發(fā)有一半是白的,竟然沒染黑,看上去人倒是挺安靜的。后來我往出走時,我表妹說人家對你很滿意,說可以處處,但最近要去縣城走親戚,回來再聯(lián)系你。我當時對表妹說:你是誑我吧!是不是她不同意?沒關系,你哥我這個見多了,再說,我還沒看上她呢。我表妹照著我后背捶了一下:說什么呢,你是我哥,我誑你干嘛,再說她也是我不錯的朋友,不會和我說假話的。于是,我決定安下心來等這個岳小桂,不去找女人扯皮去了,更不去找馬蘭花了。

        說實話,馬蘭花人挺好,至少這些年不嫌棄我這樣一個沒手的人,我們暗地里來往六七年了,她從不張嘴和我要什么,也不提過分的要求,她雖不要,我卻是心里有譜的人,我從不虧她。每年的春節(jié)、端午、中秋都是重要的大日子,我們屯的人都正兒八經(jīng)地過。每年節(jié)前,我都買點兒東西送到馬蘭花家去。我住屯西頭,她住村東頭。這樣每年都有那么幾次,我隆重而小心地大包小包送過去,通常選在晚上或天不亮時送去。

        這次我買了比往年更多的東西,下午,就往馬蘭花家走,很隆重的。我今年不光送東西,還要說我看對象的事兒,這次我感覺挺有準頭,也讓馬蘭花將來有個心理準備。

        馬蘭花是個遲早要去城里的人,這個我能感覺到,她兒子在城里工作了,房子已買好了,現(xiàn)在就等著成家。馬蘭花也表示將來要去城里給兒子看孩子。有一次,她邊往身上套衣服邊說:上次去兒子那兒,參加了一個葬禮,跟著去公墓了。城里人的墓園修得有亭子有小橋的,又干凈風景又好,擠是擠點兒,熱鬧,不像咱農(nóng)村,墳都在山上,四面荒草亂石頭的,三三兩兩的,挺孤單,左右都是一家人,老老小小的,睜眼閉眼怪沒意思的,不如人多臉生的新鮮。我照著她腰上的肉掐一把,說:騷老娘們兒,你還想到那兒過日子怎么地,這么白嫩,到城里的墓園里,不得一幫老色鬼在后面光著腚追你。馬蘭花咯咯笑著躲開我的手。其實那一刻,我心里冒出許多的酸楚。

        馬蘭花聽我說了岳小桂的事后,連說好好好,終于要有家了。旋即下地,弄了四個菜,兩涼兩熱,我們倆每人喝了一杯白酒,從端起杯那時起,她就講了好多過去的事,好的,壞的,甚至講起了她十歲那年,放鵝,把一只鵝看丟了,回來,被父親一腳踢倒,摔在門檻子上,門牙磕掉了一大塊,馬蘭花說:他咋能恁狠呢,他咋能恁狠??!說完這兩句,她突然哭了起來,而且越哭聲音越大,最后變成嚎啕大哭,我把她的頭摁在我懷里想堵住那哭聲,可沒用,那哭聲,從我的腋窩,從手臂縫隙里沖出來,四面八方地跑。

        第二天早上,天不亮,我看見馬蘭花搭李三的摩托去鎮(zhèn)上,我知道她去城里兒子家了,大約不會再回屯里住了。

        張老船之所以也淪落到我這個地步是怨不得別人的,只能怨他自己。我可以怨我父母早亡,不但沒給我好相貌也沒給我打下好的家底兒;還賴我叔把我?guī)нM城里,把手意外地丟在那兒。張老船和我的境遇不一樣,他年輕時有才有貌,二十一歲就娶了老婆。中年運落了,四十不到死了老婆,獨自一個人又拉扯兒子過了幾年。兒子結了婚,本想省心了,結果,這個渾球兒子,婚后六個月伙同別人搶劫、傷人。正好那年嚴打,被判了無期,一個好容易湊成的家頃刻散了。但那時我依舊認為他比我強,至少有個后擺在那兒,而我呢,在哪個角落也找不到一個與我有那么親密關系的人。

        要說張老船可是個與眾不同的人,他從十八歲在村里當秧歌頭兒,帶著一伙子人在鎮(zhèn)里文藝大匯演中爭了個第一的滿堂彩,剛實行計劃生育那陣兒,大家都想不通,別人都不愿意讓自家的老婆結扎,他帶頭領自己的老婆流掉了五個月的一個大小子,又讓老婆做了結扎。他一直是屯里人議論的風口浪尖尖兒。在他四十三歲上,破釜沉舟,一副不要命也不要臉的架勢,娶了一個不能娶的女人。這可翻起了天大的波浪。

        他決定要結婚后,一次,我倆在一起喝酒,我勸他慎重,那時我還抱著一絲希望,憑著我們老哥們兒和老鄰居的身份能讓他改主意。我說:就憑你的條件找個老伴是不成問題的,我就知道有一個人對你有意思。他抱著我沒有手的胳膊搖來晃去,還用手摸著我那沒有手的腕子,他說:你的手沒了,你疼不疼?空不空?如果讓你選擇你能不能舍了它。他說到了我的傷疤,我突然悲從心中來,說:如果能選誰會舍?他淚水一下子就流下來,說:兄弟,我現(xiàn)在就是選的時候了,我不能丟,這不是一只手,是一顆心,是命!我打定主意了,在屯里,我就你一個知己,你得站在我這邊兒。我還能說什么,只能把嘴閉上,等著他把悲傷倒凈了,然后喝酒吃菜,準備迎接他的大事情。

        張老船在村子大擺婚宴,魚揀大個的,肉也足,砍了兩個豬屁股,四扇豬排骨。熘、炒、烹、炸,花樣翻新的肉菜,聞著香,看著饞,青菜幾乎沒幾個,倒成了點綴,那菜一上就是滿滿一桌子,盤子都要溜到桌子外面了,搖搖欲墜。

        可這樣的飯菜愣沒招來人,招來的卻是一群又一群的蒼蠅,村里的雞豬鴨狗的倒是順著味兒來了,樹上、墻上還有無數(shù)只貓,像叫春一樣叫喚。

        那天,沒幾個人來吃,大伏天的,飯菜很快就餿了,看著枯萎下去的那些菜們,我和張老船還有他的新娘子吳芬芳面面相覷。后來張老船說:倒了喂狗!他的聲音像夜里的石頭一樣又黑又硬。

        我?guī)退煌耙煌暗赝緶夏抢锪啵切┑仍谝慌缘呢i狗雞鴨,比賽一樣跟在后面狂奔,然后,不顧一切地沖進溝里,一頭扎在那些變質的肉菜上猛吃。屯子里好多人都說:只有狗豬才去吃這樣的宴席。

        那時節(jié),我也忙得很,白天去田里耕耘,我的田還有趙柱家的田。晚上,就去找趙柱的媳婦,趙柱在外打工,好幾年不回家,我就替他照顧媳婦。那時還沒和馬蘭花好上。她老頭一直病著,她憔悴地在田里和院子里東一頭西一頭地忙,像秋天里一只破了翅膀的黑粉蛾子。每次從她門前過,我都很心疼她,心疼那么漂亮的臉蛋起了刺兒,那么好的身段被舊衣褲裹纏得亂七八糟的,我其實是個好人,是個憐香惜玉的人。那些天的夜里,我心一直不安生,不知道為啥,總感覺哪里被撩了一下,有空隙與涼意。深夜,一切都靜下來,趙柱媳婦的心還沒安頓下來,銀盆大臉湊過來,鉆進我懷里頭,我就情不自禁地想張老船在吳芬芳的被窩里滾。碗大的心口,頃刻被熱油濺了豆大的一塊,滋滋響,一激靈。我這樣個混人也心顫著。還好,過一會兒就順過來了。讓自己想,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嗎?還罵自己:你這樣的貨,難道還有邁不過去的火焰山么嗎?

        我們村很多男人、女人甚至不懂事的孩子都起哄罵我倆,扯我倆的閑話,但都在背后。人前還是給我們倆留點兒面子的。

        如今,屯里有事情,我們倆成了紅人,人們更是把以前的那些事都丟在一邊,人嘛,樂和時都面善了,彼此看著都親。老趙說劉三,你那點兒屁能耐呢,快拿出來,平時嘴一溜一溜的,這時蔫了,跟老鄭學學,別一天盯著那點兒錢。你學老鄭的嘴兒,你再學學張老船的腿兒……人們亂哄哄地鬧,甚至動手動腳的。七十六歲的牛嬸子也來湊熱鬧,她是惟一有什么話都當面說出來罵出來的人,我其實挺喜歡她這樣的。牛嬸子有點兒南城人的口音,她拄著小棍對著一個在石頭上坐著,一個在樹上靠著的我倆說:“你兩個上輩子沒死凈這輩子又轉世的孽障貨,成天不干好事,壞事一嘟嚕,快趁著這大好的光景,說說書,跑好船,修修好吧,省得下輩子托生成個豬狗!不得個彩頭,捧個什么什么杯來,就別回來見我們!她老得掉牙了,罵人卻嘎嘣脆,因為當著面,我聽得挺舒服,一個行將就木的人罵出的話來,沒有沖人的葷味,很素,很親和。

        有人在人群里伸出腦袋喊,先過個節(jié)吧,老鄭,老鄭,來段《張飛坐堂》,《張飛坐堂》!又有人喊,張老船耍一段,扭頭晃腚耍段兒浪的!給我們先開開眼。

        五月初二,選定了節(jié)目,接下來就要排練了,我的評書不用練,無論是《秦瓊賣馬》還是《桃園三結義》張嘴就來,但熟歸熟,人也要在場,集體活動嘛,反正在哪里待著都一樣,人堆兒里總比家里清鍋冷灶的熱鬧得多。

        傍晚,我點火燒飯,張老船的孫子小悶頭開門進來,直溜溜地站在我身后。我說,晚上在這兒吃嗎?他還站著不動,我就知道他是要在這兒吃,就多抓了兩把米。如果他轉身走了,或者進到屋子里說明他不想在這兒吃。從四歲半,他能獨自爬過那道矮墻,闖進我的屋子,我就知道他的想法了?,F(xiàn)在這個十三歲的半大小子還是四歲半的神態(tài),眼光永遠不會在人的臉上,要么高過你的頭頂,要么在你的腿或腳上,顯得呆愣,空洞。小悶頭其實不傻,他只是不說話,瘦小、干巴的他往灶臺邊一站,就像一只等食的小狗,或者不如小狗,小狗知道討好人時得搖搖尾巴,他是只呆瓜,結在一根看不見的藤上,只有肥大的衣襟被風偶爾吹得一動。

        我邊往灶里塞柴邊問:今天又不上學了?他不語,手扒拉著灶臺上的一個湯勺,讓它不停地轉。我知道,肯定又是誰提起那件讓他不高興的事了,這些年,這孩子心里只有這一個事兒,這個事兒把他從頭到腳封住了,欠不出半絲縫,透不出一點氣兒。

        吃完飯,我收拾利落,就去屯里蹓。這是我的習慣,從村子這頭走到那頭,招搖一下,證明我還好。今天小悶頭也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面,黃昏里,夕光遙遠地照耀著,一長一短的影子相互銜接,分離,偶爾重疊在一塊兒,他佝著頭走,像個幽靈一樣無聲無息。

        寂靜的屯子,死了一樣。我是個愛熱鬧的人,受不了這個,使勁清了兩下嗓子,開始哼起戲文來。通常我是雙手插在褲兜,這樣沒人看出我是一個無手的人,我假模假樣地偽裝了二十年了。那天,我走上屯子里那條又長又瘦的路,瘦路上沒有風,只有垂著的蒿草,蔫蔫的,發(fā)出無人知曉的嘆息。我突然感覺無比悲涼,總感覺身前背后再沒有路了,自己不知該往哪兒去,岳小桂一直沒有消息,我想找表妹問問,可掐指一算才一星期。我想不明白,她只是我見過一面的人,她不嫁我,我二十多年也過來了,況且我也沒缺過女人睡覺,為啥這次就這樣牽腸掛肚的?我是那種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嗎?

        逛到了屯子中心十字路口那兒,天已漸黑了。一盤廢棄的老磨盤臥在老柳樹下,人們坐在磨盤上吸煙,喝著茶閑侃。聽見劉三遠遠地喊我,老鄭,過來說一段。我心里爬上的悲涼才嘰里咕嚕滾得無影無蹤。長嘴劉大嫂大聲說:老鄭兄弟呀領孫子出來蹓食兒呀。喲,看我,多不會說話,人家老鄭還年輕哩,應該是領著兒子蹓食兒呢。我一轉頭,看小悶頭轉身就往回跑,腳步慌慌的,一個趔趄,差點兒摔進路邊水溝里。我回過頭,劈頭罵道:傻×娘們兒,臭嘴。我一會兒就領你蹓食去,領你到草窩子里,把你身上的汁汁水水的都蹓凈了,讓你家老爺們兒啃干樹皮去。人群爆發(fā)出一陣哄然大笑,長嘴劉大嫂邊朝我撇石頭蛋子邊罵我。我不躲,賴皮賴臉地說:給你打,給你打,打壞了物件,去你家養(yǎng)著。她也不是真打,他們都是背后講我的爛事,但她們不煩我,也不怕我。我也從未強人所難,我搞的女人多數(shù)都不是窩邊的草。即使有窩邊兒的,也是她們主動送上門來的。跟他們閑扯了一會兒,我就往回走。

        每天我都要到張老船家走一圈兒,今天也不例外,繞著屯子走完一圈兒,我就往家的方向走。進到張老船家院子時,天早已黑透了。張老船正在拾掇旱船的船骨。吳芬芳正在旱船的另一頭捏著針鉤織,蘭花指上翹,上下翻飛,遠看,那手指像只粉蝴蝶,在花叢里穿越。冷丁一看,這旱船不就是一朵花嗎?旱船邊兒用淺粉的毛線鉤成,中間還夾上藍道兒,船頭船尾用花線編織而成。一頭兒綁著一朵紅綢花,另一頭兒系著鵝黃色的綢花,那紅,火一樣,而那黃嬌嫩得很,仿佛一碰就會掉水,掉粉,掉花瓣兒。船身是粉色的金絲絨布,底下特地扎了一圈飛子,我想起張老船每次在地上搖晃、蹦跶時,那圈飛子張揚、翻飛著真是美得很。不過我記得前年鎮(zhèn)里搞比賽,張老船的這個旱船是紅色的身子,現(xiàn)在搖身一變成粉色的了,這個粉絨布,燈光能照的地方真鮮,真奔放,而陰影里的粉就有點兒隱忍,像極了吳芬芳的那截后脖頸,悄然藏在舊衣服里,深不見底,有說不出的滋味。再說那兩只槳,槳柄用兩色紙包著,槳片用紅紙包著,中間貼了三只白色的“人”形薄紙板,有間距的排開,像一群白色的雁。最有意思的是另一只槳柄上還有字,我拿過來看,原來是舊掛歷包的,那個金色的“年”字被留在了顯眼兒的地方,別說,還真有一點兒韻味在里面。張老船此時正用透明膠帶把這只槳一圈一圈地纏起來,這樣,這紙糊的槳就不怕風吹日曬雨水淋了。

        小悶頭早已回來,此時正安靜地坐在倆人旁邊的凳子上看,他對這只旱船很好奇,蹲在地上一寸一寸地看,不遺漏半分半毫。時不時用細小的手指摸一下這兒,捅一下那兒。這么多年來,第一次看到小悶頭那雙眼睛閃著光,不癡呆,不混沌,不木訥,不憂郁,那是一雙多么漂亮無邪的眼睛。

        看著眼前這一家三口,我真心羨慕起張老船來,流言怕什么,這完滿熱鬧的一家人才重要。

        五月初三早上,天還沒亮,我在被窩里被外面的嘈雜與喧囂弄醒了。從張老船家屋子里傳出的吵罵聲已擠破門窗,呼嘯著沖進來。

        我匆忙穿好衣服,出屋門,因為聽到嘩啦啦的破碎聲,我情急下翻墻過去。我們兩家中間的墻很矮,但我從來就沒跳過墻,張老船是個有家有女人的人,我不能隨便的就從墻頭過去,這是我的原則,我不是小孩兒,我和小悶頭不一樣。

        門開著,一聲又一聲的吼從里面翻滾而出:……這還是人辦的事嗎?你讓我咋辦,?。空k……

        進了屋子才看到有一個中年人手指著張老船說:人都要臉啊,你有臉嗎?你是爹!爹呀!明白不?叫著喊著不解氣,抓起窗臺上一個花盆往地上一摔。一張扭曲的臉轉到我面前。是百順,張老船判了無期徒刑的兒子,我心里納悶,怎么能出來呢,而且這么快就出來了?這下張老船要麻煩了。我上前解圍,說大侄子回來了……沒等我把話說完,百順一張布滿橫肉的臉一下子轉向我,像掉轉過來的一把老槍口,沖,火力十足,一下子找到了目標:回來有雞巴毛用,老婆孩子沒了,爹不是爹,家不是家,還有什么臉過,都死了算了!吳芬芳并不在屋子里,不知在哪兒。我想,這么重要的人物為什么不在場呢?張老船叉著腰面對著墻一聲不吭。我想我過來就是息事的,忙說:百順大侄,你先消消火,有話咱好好說。百順在地上呼呼地轉圈兒:說個屁啊,這有法說嗎?我說只要想說就有法說。百順一下子就把那張臉橫到我面前:老鄭啊老鄭,你說你一個老絕戶,算哪根蔥??!我告訴你,我現(xiàn)在就是不——想——說!他一字一頓,仿佛“不想說”三個字是把刀子,他要用它割破我的臉,其實割破我的臉、割到我的心的是另外三個字。我轉身就往外走,我知道我再說什么,這渾球一定會說我滾,我現(xiàn)在不走,難道還等下一句罵嗎?走之前,我瞥了一眼面朝墻的張老船,他正側頭看著我。我看到他無奈而充滿歉意的眼神,還有這兩種情緒背后的第三種情緒——絕望。是的,只有我能看到他的絕望,現(xiàn)在他臉上急劇而至的只是歉意與無奈。如果不是這種情況下,他一定會說:兄弟受委屈了。我用眼睛告訴他:只要你張老船明白就好,我挨了你家兔崽子一頓罵,是為你。

        我出門時,差點兒撞上一個人,一閃身,看是吳芬芳從外面進來,眼睛發(fā)直,揚著臉往里走。我放慢了步子,扭回頭看。吳芬芳已進了屋。從我這個角度,只看到一只藍色的塑料凳和靠著柜子的那只粉色旱船的下半部,一只槳立在旁邊,另一只槳已倒了,橫在地上。里面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喊叫,接著是咕咚一聲,百順的罵聲響起,接著聽到稀里嘩啦地響,張老船大叫:你干什么呀!里面是嗵嗵的悶響,是拳頭和腳接觸身體的聲音。我忙折回身,在屋子里,我看到百順正對著墻角的吳芬芳猛踢。吳芬芳蜷縮成一個球,用手護著頭,用肘護著肚皮和所有柔軟的地方。張老船試圖從背后拉過百順,他抱他的腰,可是高大的百順用胳膊一扒拉,張老船就是一個趔趄,張老船繼續(xù)沖上去拉,結果百順憤怒的回頭,使勁一推,張老船像只輕飄的破筐,一下子被扔出很遠,人老了沒力氣,似乎重量也沒了,那高高大大的塊頭只是擺設。從鉛塊變成朽木塊變成棉花包,輕飄飄地飛到炕沿兒邊,只聽咣當一聲,張老船彈了一下,又沖到兒子面前。這場毆打與制止在三個人中無言地進行。等我和張老船的兩個叔伯兄弟把這三個人拉開時,看百順與張老船都大汗淋淋了,像水洗過一樣。

        沒人說什么,拉開了就拉開了。在尚屯,人們喜歡把事兒掰扯得明明白白,兩口子打架也一樣。可現(xiàn)在人們都住了嘴。我也一樣,并且這也不是我久留之地。而且我發(fā)現(xiàn)張老船的那兩個兄弟安頓好三個人也急著往外走,這屋子里似乎到處冒煙,嗆人。

        外面有人站在大門口聽著,議論。我走過時,他們問我:老鄭怎么回事?說說。我說:不知道。擠過人群走開了。后面有人說:別走啊,你看你知道好事還不告訴我們,摳!我沒走多遠,就聽到百順在屋里吼:看什么看,打架沒看過???媽的,不想活了啊,不怕濺身上血啊……看來并不是我一個挨罵,心稍微舒坦點兒了??勺吡艘欢温?,心里又響起百順的那句“老絕戶”,心馬上堵得嚴嚴的。我沒有回家。我想我回家一定聽得到吵罵聲。張老船的事,讓他自己解決吧,反正當初他的決心都下定了,事情來了,他得自己接著,這事別人真的幫不上什么忙。

        我回過頭再次張望時,看到了小悶頭在離家門口很遠的一條小岔道上站著,一個人,安靜地看著院子里的吵罵與人來人往中小聲探尋的蠢動。

        那天我往鎮(zhèn)子里表妹家走,十八里的路程,我走走停停,有時坐在一個涵洞的水泥臺階上吸煙,有時干脆就在大路邊的樹下倚一會兒。大黑的天,路上一個人也沒有,我一直在去與不去之間猶豫。這樣走走停停的就到了她家門口。我被百順罵得悲觀了,我甚至想:我表妹會不會嫌我一個人,是老絕戶,也不待見我。我原來以為一個人好處很多,比如想去哪兒去哪兒,想干什么干什么。比如做錯了事也沒人責怪??涩F(xiàn)在細想,我是走到哪兒都讓人放心不了的人,男人防女人防。如果有個家,有個女人就不會這樣了。我在表妹家門口徘徊了一會兒,終于還是進去了。表妹一下子就猜到我的心思,第一時間告訴我,岳小桂還沒有回來。然后就問我為什么這么晚來?我說正好路過,我表妹看我被露水打濕的褲腿子就笑了,說:還沒吃飯吧?我忙說吃了吃了。結果越說表妹越感覺我裝假,忙去廚房里弄菜,說讓我和表妹夫喝點兒酒。

        那晚,我說了好多話,從前的,現(xiàn)在的,我知道我很磨唧,可我剎不住閘了。我喝了不太多的酒,卻醉了,吐了表妹家一地。我是被我的話說醉的。我很過意不去,看表妹屋里外面的收拾我吐的污穢物,我流著眼淚昏睡過去。

        五月初四,最后一次彩排,這事我還記得。我從表妹家急火火地往回趕,路上我還在想張老船今年參加秧歌隊的心氣一定不怎么高了,或者干脆悶在家里不出來了,兒子回家,比天還大的事。

        每年只有尚屯的秧歌隊現(xiàn)身,第一個蹦出來的就是張老船的旱船十八搖。別看平時他走路、說話一本正經(jīng),看著還有點兒老相,可雙肩挎上那帶子,鉆進那七彩的船里就像一只歡蹦亂跳的小馬駒子,抬蹄尥蹶好一通撒歡,年輕人都不及他靈巧活潑。

        剛到村口,就感覺村子還像昨天那么喧囂,人都在屋子外,院子外,或張望或三三兩兩的私語。難道張老船和兒子還在吵,還在打?打了一天一宿還不累?

        我往家的方向走,總不能不回家吧?即使聽著百順的罵也得回去吃飯、睡覺、過日子啊。剛走幾步,劉三迎面跑來,說:老鄭,老鄭,你哪兒去了,滿村子翻你,都找瘋了。我說找我干嘛?給張老船張羅事兒,幫著報個廟兒,大半天了,沒人搭個手,人都硬成那樣了,才摘下來。我一下子蒙了,問:劉三你說啥呢?劉三說:老鄭你不知道吧,張老船上吊了,吊在了他家房梁上。

        我往前走,有點兒頭重腳輕,有點兒懷疑劉三的話,昨天他還站在自家的屋子里,臉朝墻,我走時,還認認真真地看了我一眼,我還感覺他在說:兄弟,欠你一頓酒。又有人迎面走來,說:老鄭,來啦,你給操持一下吧,只有你才能弄明白他家的事。我突然想哭、想吼:他家的事誰能弄得明白!可我還是點了一下頭,沖著張老船,沖著小悶頭,我得去。

        可我還是在屯里先轉了轉,我得適應這件事,聽著你一句他一句的話,弄明白了,張老船的兒子想要回自己的媳婦吳芬芳,讓張老船搬走,張老船說吳芬芳和他過了十三年,總比你半年感情深,死也不給。還說這是我的家,更不會搬走。爺兒倆就一直吵,一直推推搡搡。后來,又把這股子氣撒到吳芬芳身上。吳芬芳被打,張老船繼續(xù)攔,被推得一個跟頭又一個跟頭的,村里頭的人冒著被罵的危險往屋子里進,一半拉架一半探聽,張老船在這些人面前尊嚴盡失,水灑了,人倒了,臉蹌在地上,像個泥猴子。我聽到這兒,眼睛一下子濕了。再后來百順找來張老船的家族中輩分高的三爺爺與五爺爺,三爺是拄著棍走來的,五爺爺是輪椅推來的。讓這兩個人評理,結果倆人都贊成百順的意見,讓張老船把吳芬芳還給兒子。張老船說:要讓我還,除非我死了。眾人說:那沒辦法,你去死吧。張老船真的就死了,據(jù)說沒一個人攔著,但在場的那些人中,有人說,我去攔,房門被從里面插上了。我聽到這兒,心里難受,就蹲在地上罵:他媽的!他媽的!我操他媽的!罵了兩句,起身往張老船家走。

        小悶頭正站在自家大門口向里望。昨天,他站在大門的左邊,今天他站在大門右邊,似乎這一夜他只走了幾步。破木楞釘成的大門歪斜在那兒,要散架子了。小悶頭的眼神迷茫而空遠,像在眺望天邊的一座山。

        我進屋子,看張老船躺在地上,并不規(guī)整,頭歪著,一條腿有點兒蜷,一個破圍裙隨便蓋在臉上,繩子套丟在不遠處,還有一把斧子壓在繩套上,梁上一道嶄新的印子,是斧子狠狠砍上去的,我仿佛聽到張老船撲通墜地,腦袋“咣當”一聲磕在地上。我尋找了一下血跡,卻沒有。

        老船哥呀,你咋一下子就走了!我在心里叫了一聲。眼前忽倏出現(xiàn)了一幕:戲臺子上,張老船本來順暢、大步流星地走著,卻被那個叫孫悟空的一指,就定住了,那個腿呀懸著,身子也歪著,眼睛還瞅著前面的好山好水好路程呢,他這個樣兒啊,揪著我的心??梢晦D眼有他的這一頁就翻過去了,張老船一笑,消失了。

        百順坐在屋子中央的凳子上,一臉鐵青。吳芬芳坐在炕角,緊貼著墻,眼睛直望著地,眼睛腫著,兩個眼角像兩個泉眼,汩汩地往出冒水。屋子里除了一個躺著的兩個坐著的,沒有別人,別人都在外面打轉,這里是個漩渦,沒人敢進來。我在這漩渦里站定,說:生有百般不是,人死萬事成空,百順,他畢竟是你爹,你得讓他入土啊。百順哼了一聲,嘴對著空空的房梁說:爹?我爹?笑話,他要是我爹能做出這樣的事嗎?屋子外邊兒的人一下子沒有了聲音,連呼吸聲都被自己掐住了。好半天,沒人喘半口氣。百順啊,死者為大,你總不能讓他臭在你屋子里吧,這屋是你的,你不要了呀?百順聽了這話,突然醒過腔來,說:要,怎么不要,我的屋,我的房子,全都是我的。老鄭叔,你說怎么辦。我能依的,都依你。我看百順松了嘴,也舒了口氣,說:擺靈堂,買香火紙錢,送我老船哥最后一程,過了忘川河,生死兩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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