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氣當然是個好玩意。愛麗絲·門羅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以前,很多人只知道《愛麗絲漫游記》里的那個小姑娘“愛麗絲”;而自從北京時間2013年10月10日19:00以后,大家就都認識了一個叫“愛麗絲”的滿頭銀發(fā)的老女人。
一個人說的話,真理程度是和他(她)的名氣成正比的,所以很快,愛麗絲·門羅的語錄就傳播開來了。我尤其喜歡她說的這一段:
“我三十六七歲才出版自己的第一本書。而我二十歲時就開始寫作,那時我已結(jié)婚,有孩子,做家務(wù)。即便在沒有洗衣機之類的家電時,寫作也不成問題。人只要能控制自己的生活,就總能找到時間?!?/p>
人只要能控制自己的生活,就總能找到時間。這句話像一個響亮的耳光,羞辱著所有被時間追債的現(xiàn)代人。
“我太忙了……”“我沒有辦法……”每一個說出這句話的人,都是在宣布,自己喪失了對時間的主權(quán)。
難道還有比這更可怕的事嗎?正如我們的肉體是由水、蛋白質(zhì)、肌肉、骨骼等物質(zhì)組成的,我們的生命則是由單向度的時間組成的。當一個人不能控制自己的胳膊和腿時,你會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卻不會憐憫自己那因為失控而癱瘓壞死的時間。你有沒有想過,你可能是時間的奴隸,它用一根一米長的鐵鏈拴住你,而你想做的一百件事情,就全部躲在十米以外的地方。你好像永遠也夠不著,你以為你再過五年、再過十年就夠著了,但真相很可能是一直到老死,你都沒夠著過。因為你不是時間的主人。
這個星球上,仿佛人人都有一份夢想清單。所謂夢想,就像是那十米開外的東西,人們覬覦著它,卻又不砸開那一米的鐵鏈條。有人說:我從下個禮拜起就要開始健身了。有人說:等我賺夠了錢,我就要多陪陪家人了。海子說:從明天起,我要做個幸福的人。
可是,永遠永遠不要聽人們口頭上的清單;不要以為他們一直念叨的,就是對他們最重要的。因為,構(gòu)成一個人的實質(zhì),絕對是他的時間,而不是他的語言。當他選擇了如何填充他的時間,他就是選擇了如何填充他的生命。
比如,有人問心理醫(yī)生李子勛:“我女兒今年2歲,她爸爸經(jīng)常出差,回來的時候想抱女兒,女兒會說不要爸爸。請問發(fā)生這種事情,我如何教育我的女兒?”李子勛回答:“干嘛要教育孩子,這是父親應該承受的。”
這位父親把99%的時間給了工作,只留1%的時間給女兒,就必須要承擔這種時間分配的結(jié)果。與此同時,他也是在為自己選擇一個身份:他更愿意成為一個事業(yè)有成的人,而不是一個父親。
許多人都對家人和子女說過這樣的話:“我辛辛苦苦賺錢,還不是為了你們嗎?”(在這里我并沒有使用“男人”為主語,因為越來越多在乎事業(yè)的女人,也會這樣說。我不想造成性別刻板偏見。)
這句話就是個十足的謊言。因為你一定會看到這樣的人寧可把時間花在打牌、喝酒、聚會、玩游戲這些事上,也不會去陪伴家人。
時間的重要屬性就是不可逆和排他性。當你選擇了做A,就勢必不能選擇做B。如果一件事情或一個身份對一個人特別重要,那么他一定會在時間的有限疆域里劃出一個不可侵犯的地盤,死死捍衛(wèi),不容松動,在這個地盤之外,再去規(guī)劃別的。
因此,所有對時間的失控,都只是一種表面的別扭和錯位,深層次的原因,是這個人內(nèi)心堅固地認同他花掉的時間;他本人就是他的時間?!癥ou are what you eat”、“You are what you read”、“You are what you wear”這些看似確鑿的格言,都不過是一個輕松好玩的填空游戲。真正的定義應該是:“You are your time.”
世間的角色并沒有高低好壞之分,你的時間就是你的角色。喬布斯和宮崎駿把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放在了工作上,他們就是認同個人成就高于家庭價值的人。你把所有的空閑時間都花在了吃喝玩樂而不是學習上,那么你就是一個及時行樂或得過且過的人,就別指望自己突然發(fā)憤圖強、也別制訂那些根本不會去實施的計劃了。我的幾個朋友在國企里天天嚷著辭職創(chuàng)業(yè)卻沒有任何動靜,是因為他們就是最適合在國企工作的人。我從來抽不出時間運動,是因為我根本就是個體質(zhì)靜態(tài)又短視的不在乎健康的人。我們花掉的每一分鐘,都是由我們的本質(zhì)和信仰做基礎(chǔ)的。
愛麗絲·門羅帶大了四個孩子,也寫了牛×的小說;和她類似,村上春樹和斯蒂芬·金在出名之前,都是用下班后、睡覺前的那幾個小時來寫作。他們不用說,時間可為他們證明,他們是誰,什么對他們重要。
檢驗一個人的唯一標準,就是看他把時間放在了哪兒。別自欺欺人;當生命走到盡頭,只有時間不會撒謊。
(選自《只有時間不會撒謊》/宋涵 著/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4年6月版)
編 后
讀完《顧準商城日記背后的故事》一文,我震驚了。
我為當時饑荒的可怕、無情而震驚。人餓了什么事都做得出來,正如古人所謂“析骨相炊,易子相食”。在那個饑餓時代特殊地點商城發(fā)生的人倫慘劇,顧準親眼目睹,可是當他說出來時,就連顧準同時代的妻兒也全都不信,并引來他們冰冷仇視的目光,便足以說明大饑荒的歷史有如天方夜譚。可那的確就是事實,哪怕就文中僅有的一點文字記錄,也能讓人看了發(fā)指,痛徹心扉。我更為顧準的冷靜而震驚。他顯然明白這場災難在于人為,所以他為后世留下了一份寶貴的超越時代的“顧準名單”,也用自己的筆記錄下了彼時的慘狀。更令人震撼和心生敬佩的是在腹中沒有一粒真正的糧食的時候,他依然滿懷憂國憂民的情懷,在日記里對“國家糧價”問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在歷史面前,最重要的不是知識,而是誠實。歷史有時分為兩部分:歷史本身和“被承認的歷史”。大饑荒這樣一場人類歷史上罕見的災難沒有“正式記載”和合理解釋,沒有被教科書承認,基本上處于屏蔽中。幸好許多見證人當事人尚存人世,歷史資料也不難獲得和甄別,現(xiàn)在我們還可以追究這場災難的本相。但實際上,50多年前的血淚,已經(jīng)被時間晾干,清理歷史是為了收獲經(jīng)驗和教訓。所以,我們必須回到那個我們已經(jīng)告別的年代,直面慘痛的警示,并永遠記住那些無辜的犧牲者。
張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