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民

清代，湖廣總督張之洞奉詔入京，晉謁慈禧太后，因未能得到回任的命令，一時不敢離京。誰料到這一待便是一年。

張之洞生性曠達，在京城賦閑無所事事，悶得發(fā)慌，便經(jīng)常帶著仆人去古玩街琉璃廠閑逛。從東口走到西口，又從西口走到東口，凡古董店必進去看一看，遂成了琉璃廠的?？停曛鳑]有不認識張之洞的。

一天，張之洞來到一家古董店，見店內(nèi)朱欄上，放著一口八角形的缸，八面有字，篆隸草俱備，似是古人題跋。張之洞雖有心辨認，但缸體上碧苔紫蘚，斑駁陸離，字跡模糊，難以句讀。缸口邊有一塊缺損，露出極細紅絲，看起來，此缸是用一整塊巨石鑿成。缸內(nèi)有幾條五顏六色的金魚，在浮萍水藻之間得意地游玩。

張之洞深深地喜歡上了這個石缸，于是問店主：“此缸是何代所制？”店主答：“不瞞老爺，我小時候昕祖父講，先祖曾與人賭博，對方輸了一萬兩銀子無力支付，便以此缸作抵押。據(jù)傳，此缸乃是明代宮中古物。闖王李自成入京后，將金銀珠寶盡數(shù)用車載走，而對此缸棄之不顧，于是石缸便流落民間。至于何代所制，何人所制，小的學(xué)識淺陋，實無可考?！?/p>

張之洞聽了店主的一番話，不由地心里發(fā)癢，便問石缸的價錢。

店主答：“先祖遺言，凡皇親國戚、八旗闊老前來購買，須紋銀一萬兩以上，若遇上清正廉明而又嗜好古玩的士大夫，價可略減。依小的看，老爺似無力購得此缸。”

張之洞聽罷，哈哈大笑：“此缸我是買定了?！彪S后，離開了古玩店。

回到住處，張之洞因身邊一時沒有這么多銀子，便向幾個老友借了五千兩白銀。第二天早上，張之洞來琉璃廠，想以五千兩銀子將缸買下，然而，店主說什么也不愿賣。

張之洞道：“此缸幸好遇上我這識家，所以才愿出五千兩紋銀買下，京中富有人家雖多，但未必有人肯重價購買此物?！?/p>

店主答：“老爺是識貨大家，固然不錯。然古玩一行，一向也就講究個貨賣識家。今日遇上老爺這識貨大家，豈可降價出售？”

張之洞笑了笑：“好！這五千兩銀子，你可先收起，他日之后，定當(dāng)補給。”店主終于同意。

不久，張之洞回任的諭旨頒發(fā)，張之洞讓手下人用厚氈將石缸裹起來，抬到回程的車上。

回到湖北武昌總督府后，張之洞將石缸放在后院書房外，并仿照京城店家的做法，特意做了一朱欄放置石缸。然后，邀請省城學(xué)識淵博的官員，前來考證石缸究竟是何年何人所制。

前來的官員中有按察使梁星海、學(xué)使黃紹基、兩湖書院山長口類似今日學(xué)校校長紀香蔥、翰林出身的楊惺吾等，都是嗜古好學(xué)的博物大家。眾人仔細看過石缸后，均不知石缸的制作年代，更說不上是何人所制的，但一致認為石缸的確為一稀世寶物，且贊嘆不絕。張之洞聽了眾人品評，不禁眉飛色舞，撫髯大笑。

一天夜間，忽然雷雨驟至。暴風(fēng)挾帶冰雹，如萬箭齊發(fā)，勢如傾河倒海。

早晨，雨過天晴，張之洞來到院中，只見石缸已變成了一堆爛泥，幾條金魚正在水中潑剌。張之洞恍然大悟，這才知道石缸原是贗品。自己上了古董店老板的當(dāng)了。

正當(dāng)張之洞懊惱之際，門人忽傳梁星海來見。張之洞出見。

梁星海一見便問：“昨夜石缸無恙否？”張之洞笑著將結(jié)果告訴了梁星海。

梁星海為張之洞惋惜，張之洞撫髯大笑：“所幸，當(dāng)日只借得紋銀五千兩，若是果真借得萬兩紋銀，只怕也都付了店家了。這世上之人與物看起來貌似高古，實則未必如此喲?！?/p>

選自《知識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