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洋
莊河,因莊莊有河而得名,365個村莊恰巧環(huán)繞365條河流,與四季輪回、風(fēng)花雪月相映襯,造化神奇,冥冥中自有難以捉摸的因緣。
多水之地多靈秀。妖嬈的莊河山水、滿漢的文化交融以及移民帶來的齊魯之風(fēng),孕育出當?shù)鬲毺氐拿耖g文化,剪紙便是其中之一?!肚f河縣志》記載:“剪紙藝術(shù),很早即流傳于民間廣大婦女中。每逢喜慶和節(jié)日,即用一把剪刀,幾張紅紙,便能剪出各種花草、動物、喜字或人物故事,裝飾在窗戶或墻壁上。”莊河剪紙因俗而生,因俗而傳,在一輩輩母女的口傳心授中,傳承了兩百余年。
遼寧省莊河市的剪花娘子如恒河沙數(shù),村子里上了年紀的女人都能剪個雀鳥、喜字或團花,真正讓莊河剪紙聲名遠播的是韓月琴,這個項目的省級代表性傳承人。
像許多剪花娘子一樣,韓月琴成長于民俗文化氛圍濃厚的家庭中,父親是教書先生,母親的娘家是開缸窯的大戶人家。韓月琴從小就看姥姥在細窯器上描花畫朵,看媽媽為繡鞋剪“花樣”,看姐姐們剪福字、寶葫蘆貼在窗子上,如此耳濡目染,想不會剪紙都難。難得的是,韓月琴以極認真嚴肅的態(tài)度對待剪紙,將其作為自己的事業(yè)來做,不但自己剪了數(shù)十年,還讓身邊的親友跟著剪。
流動在紅紙間的詩意
拜訪韓月琴是因為一本書。去年,朋友送了我一本《韓月琴吉祥剪紙》,我隨手翻了翻,便被里面的剪紙震住了。剪紙我見過不少,但大多是機器刻出來的年節(jié)窗花,十幾塊錢一張,線條僵硬刻板,沒有生命可言。但這個叫韓月琴的女人剪出的東西不同,所有的線條都像在生長一般,還有那些圖案,無數(shù)個意象疊加在一起,繁而不亂,這是怎么做到的?一個人怎么能這么有創(chuàng)造力!我萌生了見見這位韓老師的想法。于是拜托我的朋友幫我牽線搭橋。不久朋友給我答復(fù):韓老師很痛快地答應(yīng)了。
拜訪韓月琴適逢一個陽光和煦的午后。韓月琴跟照片里一樣端莊嫻雅,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招呼我們落座喝茶。我們在一室溫暖中邊喝邊聊,她給我們講小時候?qū)W剪紙的故事,講家里七個姐妹搶剪刀,她搶不到就在一邊抹眼淚,姐姐們便再也不跟她搶了……聊了一會兒,韓月琴問我們的生肖屬相,然后便拿起桌上的紅紙和剪刀,一聲不吭地剪起來。
韓月琴左手持剪,銀色的剪刀在松軟的紅紙間穿來鉆去,沒有一絲停滯。不多時,她就遞給我一幅剪好的生肖,仔細展開,是三只可愛的小豬,有兩只是口鼻相對,共同叼著一朵富貴牡丹,花下綴著兩只諧音“福祿”的葫蘆,豬背上各有一枚象征財源滾滾的銅錢。雖然只有寥寥數(shù)筆線條,但小豬的憨態(tài)可掬躍然紙上。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欣賞手工剪紙。與機械刻制的剪紙相比,手工剪紙少了制式化的整齊劃一,因為人的創(chuàng)造,多了幾分流動的詩意。
“天底下找不出兩件一模一樣的手工剪紙作品。”韓月琴說,“即使運用相同的元素剪同一題材,運剪的力道、心思的凝聚、靈感的閃現(xiàn)也會有些微差異,剪出的作品只能大概相似?!币虼?,每一張都有自己的性格品貌,是流動的,富有生氣的。
紋樣,傳承千年的民俗符號
韓月琴說紋樣是傳承千年的民俗符號,一幅剪紙作品是由不同紋樣組合而成的。紋樣是民間剪紙最基本的語言元素,相似于漢字符號的信息作用。
在世代傳習(xí)的紋樣中,最基本、最核心的是花草、動物紋樣,許多口傳的民俗文化內(nèi)涵正是通過紋樣的隱喻來表達的。例如中國民間通行的紋樣寓意有:牡丹喻富貴,龍鳳喻吉祥,石榴喻多子,鴛鴦荷花、魚水交歡象征夫妻和美等。
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研究中心主任喬曉光說:“每個老一輩剪花娘子的肚里都有一個豐富的古老花樣的‘圖書館?!币粋€婦女對花草語匯記憶掌握的多少,決定了她在剪紙表現(xiàn)上的豐富性和自由程度。從這個意義上說,剪紙的確是從心中生長出來的藝術(shù)。
初學(xué)剪紙的人都是從模仿老一輩的紋樣開始,掌握了一定數(shù)量的紋樣之后,才能具有出色的紋樣復(fù)合創(chuàng)造能力,開始真正意義上的剪紙創(chuàng)作。像韓月琴這樣技藝高超的藝人已無需依賴樣本,她們能信手剪來千變?nèi)f化的花草紋樣。在韓月琴的書里,我已見識過韓月琴復(fù)合紋樣的能力,在一幅叫《罕王出世》的作品里,娃娃、青羊、飛龍、喜鵲、蘋果、蓮花、牡丹、祥云的意象被完美整合在一起,融合了生殖、興旺、財富、吉祥等多種意蘊內(nèi)涵。
真正的藝術(shù)作品都具有強烈的個人色彩,韓月琴的剪紙也是如此。我仔細觀察了一下,韓月琴偏好圓形構(gòu)圖,造型飽滿夸張,有呼之欲出之感。她給自己的剪紙起了個喜氣洋洋的名字——“吉祥剪紙”,因為她的剪紙圖必有意、意必吉祥,從形式到內(nèi)容都承襲了傳統(tǒng)莊河剪紙趨吉納祥的一脈訴求。
古韻翻新話今朝
韓月琴的作品以傳統(tǒng)題材居多,她的生肖、花鳥魚、福娃、抓髻娃娃等系列作品可以構(gòu)成一部民間吉祥圖譜。她亦是個聰慧靈活之人,承古不忘創(chuàng)新,結(jié)合時代主題,將傳統(tǒng)吉祥符號與現(xiàn)代物象結(jié)合在一起,以諧音、雙關(guān)、象征、比喻等手法創(chuàng)作出與時俱進之作。
比如,在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90周年之時,韓月琴創(chuàng)作了一組《黨風(fēng)廉政花有情》系列剪紙。12幅作品分別由12種不同的花卉、生肖及青瓷花瓶構(gòu)成。梅、蘭、竹、菊、松、月季、水仙、牡丹、萬年青、向日葵、雞冠花都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寓意操守清廉、品德高尚的花木;十二生肖是傳統(tǒng)吉祥圖案,又象征時間,意在表達黨的廉政之風(fēng)歲歲年年、貫穿始終;瓶既是盛裝花卉之物,又取平安之意,表達了對黨的生日的祝福。
再如,韓月琴以“中國夢”為主題創(chuàng)作了一組四幅剪紙《天道酬勤》,其中囊括了中國印、篆字、抓髻娃娃、吉祥紋飾、動物、花卉、民間長久以來流行的特殊招財文字,匯集了民間招財、見財、進財、聚財?shù)膫鹘y(tǒng)觀念。這組剪紙力求古為今用,推陳出新。中國印的運用和通過天道酬勤實現(xiàn)中國夢的主題,是新的手法,新的思想;其余的吉祥圖案和紋飾都是民間剪紙中常見慣用的,寓意眾所周知,而天圓地方、對稱均勻構(gòu)圖,符合中國人的宇宙觀和審美觀。
“首先剪紙要叫人們愛看。不但大人愛看,小孩也愛看;不但中國人愛看,外國人也愛看;不但今天愛看,將來也愛看。二是剪紙要有根有源,要有文化內(nèi)涵,有原生態(tài)的民風(fēng)民俗的展現(xiàn)。最后是要有創(chuàng)新的東西,新時代與老傳統(tǒng)水乳交融,有機結(jié)合。這些創(chuàng)作理念,是我從莊河剪紙中吸取的營養(yǎng),也是我半個多世紀以來剪紙實踐的親身體會?!?韓月琴這樣表達自己的剪紙理念。故剪紙雖小,能記寰宇之大。
韓月琴是一個愛惜自己羽毛的人。這么多年來的作品,她都精心地一一收藏。她的剪紙作品集有厚厚的十幾本,大大小小,里面是歷年的心血,也是半生剪紙緣的見證。我細細翻看,見初時作品古樸簡潔,有版畫之風(fēng),后期則偏向瀟灑自如,紋樣的組合創(chuàng)意無限。韓月琴說:“年歲越大,沉淀越多。”
這次拜訪之后,我又跟韓老師通過幾次電話。她基本都是在路上,不是參加展會就是給人培訓(xùn)。我說您這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韓老師在電話那頭呵呵直笑。
雖然生活較之從前忙碌很多,但有時間韓月琴還會取一張紅紙,細筆勾描,繪出姿態(tài)優(yōu)美的鳳鳥,口銜大朵的牡丹,用心思鋪陳出花紋細密的美;或任由靈感驅(qū)使,隨心所欲地剪一幅團花或一只生肖,刀至紙破處是意料之外的驚喜,如王羲之寫《蘭亭》,意念所致,筆走龍蛇;又如馬踏飛燕,凌空而動,飛揚奔騰。
其實,用心也好,隨性也罷,剪的都是人間煙火,訴的不過凡俗情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