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沖
【關(guān)鍵詞】河北威縣;《新宗城縣三清殿記》;刻石;北宋;王體集字
【摘 要】《新宗城縣三清殿記》刻石1913年出土于河北省威縣,1933年的《河北月刊》第1卷第9期發(fā)表其拓片,并刊載了時任威縣縣長崔國卿的短文《威縣新宗城縣三清殿記刻石考略》,封面更集刻石中的“河北”二字為刊名。本文在崔考基礎(chǔ)上,對刻石內(nèi)容進(jìn)行了詳細(xì)考證,認(rèn)為其所記載的黃河水患、縣城遷址等內(nèi)容,可補(bǔ)威縣地方的變遷史,而其集王羲之字,自由灑脫,一氣呵成,頗具王體神韻,可與唐懷仁和尚的《大唐三藏圣教序》并稱集王書法刻石的雙璧。
《新宗城縣三清殿記》(以下簡稱《三清殿記》)刻石于1913年在河北省威縣出土(圖一),1933年,當(dāng)時河北省最具影響力的綜合性雜志《河北》月刊發(fā)布了其拓片,還刊載了相關(guān)介紹與研究文章。本文在先賢考證的基礎(chǔ)上,對該刻石進(jìn)行了重新解讀和研究,對其流傳經(jīng)過及歷史、書法價值進(jìn)行了簡單考述。
一、刻石的發(fā)現(xiàn)
1913年,直隸省南部(今屬河北?。┩h縣城東馬道街邱姓、余姓居民在其住宅以南的東內(nèi)城濠春涸地帶挖土修房時,于無意中發(fā)現(xiàn)一通石刻,“經(jīng)過刷剔清理,完整無缺。一時哄動遠(yuǎn)近,競相觀奇,絡(luò)繹不絕,道路充塞。當(dāng)時,由縣長喬培茂、勸學(xué)所長張增堂、縣立高小學(xué)校校長荊漳,建議移至縣立高小學(xué)校,辟室一間,加以管鑰,妥善保護(hù),珍視為稀有文物。”[1]
1933年,《河北》月刊第1卷第9期分兩頁發(fā)表了該刻石的拓片,并刊載時任威縣縣長崔國卿的短文《威縣新宗城縣三清殿記刻石考略》(下文略稱《崔考》),記述了刻石的年代、尺寸、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內(nèi)容簡介,并對撰文和集字者的生平進(jìn)行了簡單考證(圖二)。按此文,此刻石邊長73厘米,厚23.5厘米,“疑系嵌諸壁間者”?!懊駠辏?913),農(nóng)夫發(fā)掘得之威縣城內(nèi)古塹中,就近移存縣立高級小學(xué)。”石刻于宋哲宗元
《三清殿記》刻石錄文如下:
新宗城縣三清殿記
大名張潔集晉右將軍王羲之書
邑之興,余嘗按其圖諜,其來遠(yuǎn)矣!自漢代孝王孫如意封弟為」廣宗王后,魏置廣宗郡,北齊復(fù)廢郡為邑。至隋仁壽初,改宗城」焉。迨今千有余載。邑居三河之間,相距無百里之遠(yuǎn),間或為浸」?jié)櫅Q溢之患。元 同立:押錄張定、張孟、宋弁、趙淑、劉息、張立、張明、潘文、張升、郭靖、韓 《河北》月刊是民國時期河北省最具影響力的綜合性雜志之一。1933年1月1日創(chuàng)刊于當(dāng)時的河北省省會天津,由國民政府河北省政府主辦,刊載文章以民國時期河北省政府的行政報告及工作計劃為主,以有關(guān)河北的掌故及富有河北地方特色的文藝文章為輔。其封面用字皆集自河北珍貴文物,并且每期插圖均有河北省名勝古跡。第1卷第9期的封面即集《三清殿記》上的“河北”二字為刊名,右側(cè)有時任河北省政府委員兼實業(yè)廳長史靖寰[3]的題詞說明:“集宋新宗城縣三清殿記碑字。碑在威縣,民國二年出土。民國二十二年九月?!保▓D三) 二、相關(guān)考證 (一)刻石稱:“邑之興,余嘗按其圖諜,其來遠(yuǎn)矣!”古宗城縣屬今邢臺市威縣,歷史悠久,源遠(yuǎn)流長?!巴h之在《禹貢》,舊多以為冀州地,蔣亭錫《地理今釋》釋冀州,歷舉十八府三州之地,而廣平府居其一,威縣舊屬廣平府,自不得不為冀州地也。杜佑《通典》謂宗城、經(jīng)城皆在兗州之域,馬端臨《文獻(xiàn)通考》亦將宗城、經(jīng)城列入兗州考內(nèi)也。春秋屬晉之東陽,戰(zhàn)國屬趙,秦屬邯鄲郡,漢為巨鹿郡之堂陽縣地。”[4] “自漢代孝王孫如意封弟為廣宗王后,魏置廣宗郡,北齊復(fù)廢郡為邑。至隋仁壽初,改宗城焉?!薄稘h書》記載,元始二年(2)“夏四月,立代孝王玄孫之子如意為廣宗王”[5],“元始二年,新都侯王莽……,立年弟子如意為廣宗王,奉代孝王后。莽篡位,國絕?!盵6]廣宗國存在時間短暫,新莽時國廢。廣宗郡,北魏太和十一年(487)置,“尋罷,孝昌中復(fù)。……后漢屬巨鹿,晉屬安平。中興中,立南、北廣宗,尋罷,后屬。有廣宗城、建始城、建德城?!盵7]“北齊天保七年(556),廣宗郡廢,經(jīng)縣亦廢,廣宗縣改屬貝州,后周改屬
據(jù)《中國歷史地圖集》,宗城縣治“大致位于今臨西縣城與清河縣城之間一帶”[12]。實際上在慶歷八年(1048)黃河改道之后的一個時期,地處黃河北流附近的宗城(今威縣)一帶水災(zāi)不斷,致使宗城縣縣治多次遷移?!度宓钣洝酚浻性?e:\2014.3\字72.jpg>三年(1088)宗城縣因水患而遷移之事,刻石出土于今威縣縣城內(nèi),因此此地應(yīng)是這次遷移的新縣治。但在史志中沒有查到此次遷移的相關(guān)記載,只有崇寧四年(1105)和紹興二十六年(1156)的兩次遷徙:“崇寧四年,宗城縣治因避河之沖徙至邵固鎮(zhèn)?!盵13]“邵固縣【堡】,在威縣東,宋崇寧中嘗移廣宗縣治此?!盵14]至“紹興二十六年,宗城縣治由邵固遷于今縣城。”[15]由此得知,宗城縣縣城于崇寧四年遷至邵固鎮(zhèn)(今威縣城東25公里的邵固),紹興二十六年再遷至今天的威縣城,并至今未變。另有政和三年(1113)《宗城新修廟學(xué)記略》記:“宗城舊治雉川,避河之沖,崇寧四年(1105)始遷邵固,名雖為縣,而實不若堡?!盵16]表明崇寧四年之前的縣治在雉川(今威縣方家營鄉(xiāng))。這樣,從元
在《崔考》文后載有當(dāng)時《河北》月刊的主任編輯陳鐵卿的附識,對宗城縣的遷徙歷史進(jìn)行了考證,結(jié)論與上述筆者的考證相合:“考記中有避河患‘遂遷其邑,民得奠枕之語,此碑既得之今縣城中,則元
(二)宗城縣所處的位置正是北宋時的黃泛區(qū),“北宋黃河水災(zāi)遠(yuǎn)超越前代,黃河決溢和遷徙均創(chuàng)史載之最”[17],冀南地處黃河下游,每次黃河決溢都造成大量的人口傷亡,農(nóng)業(yè)遭受嚴(yán)重?fù)p失,城鎮(zhèn)的發(fā)展受到阻礙?!耙鼐尤又g,相距無百里之遠(yuǎn),間或為浸潤決溢之患?!比討?yīng)指黃河、漳河和御河(即南運河)?!霸?e:\2014.3\字72.jpg>初,大河一決,并漳、御而東注于海,奔湍渺漫,極目千里,非堤防可得而御?!蔽闹兴洃?yīng)是元 (三)新宗城三清殿的建設(shè)得益于市賈之徒郗寶之。郗氏認(rèn)為:“以生事系于之邑,藉自祖宗善干之積,今坐享其衣食之豐,實賴圣神陰相多矣!”在他的倡議并捐助和謀劃下,新宗城的三清廟得以興建,“雖欲助于眾力,而經(jīng)劃創(chuàng)置之勞,一出于君”。另外,他還倡建了宣圣、顯應(yīng)、天王、城隍、增福五廟。李公澤“嘉其市賈之徒得其利而不忘其所報”,從而有了這件珍貴的刻石。 (四)撰文者“南都李公澤”,南都即今河南南陽市,《崔考》稱“李為東坡故友”,筆者未查到其它記載,唯馮夢龍《古今譚概》中記:“‘墨癖李公澤見墨輒奪,相知間抄取殆遍,懸墨滿堂?!盵19]只是不知此李公澤是否就是《三清殿記》撰文者。 集字者張潔和縣令晏宣德無考。 (五)由《崔考》可知,刻石原鑲嵌在三清殿壁上。三清殿建于宋元 20世紀(jì)80年代以來,威縣地方志辦公室和一些學(xué)者一直在尋找刻石的下落,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如:1983年出版的《威縣地名志》[24]和1998年出版的《威縣志》[25]稱刻石已歸首都博物館;1989年出版的《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收有該刻石原拓圖片,但認(rèn)為“石在河北威縣”[26]。筆者曾請教首都博物館、中國國家博物館有關(guān)工作人員,但均稱未見該刻石;又咨詢《威縣古碑刻選》的編者王韶峰[27],獲悉至今在威縣未尋得此碑,因此其下落至今仍是一個謎。 三、刻石的書法價值 該刻石由南都李公澤撰文,“大名張潔集晉右將軍王羲之書”。搜集某位名家所書字跡組成書法作品是中國書法史上一種特殊現(xiàn)象。最早的集字見于《徐氏法書記》的記載:“梁大同中,武帝敕周興嗣撰《千字文》,使殷鐵石模次羲之之跡,以賜八王?!盵28]歷史上的集字作品以唐懷仁和尚集王羲之行書所作《大唐三藏圣教序》最為著名,它完好地再現(xiàn)了王羲之書法的藝術(shù)特征,用明人王世貞的話來說,是“備盡八法之妙”,成為王字的一大寶庫。 古人集字形式多樣,有的是先撰寫文章,然后搜集名家之字組合成篇;有的則是先搜羅名家書法作品,然后再摘字成詞,連詞成句。集字十分講究,如果需用之字現(xiàn)成,直接可用,即為“集字”;若無所需之字,則從已有字中拆取偏旁部首,拼湊而成,即為“集偏旁部首”;若仍未達(dá)所需,則要集筆劃而組字,即為“集筆劃”。集字時盡可能多多搜集,尤其是出自同一書法家之手的同一個字、同一個偏旁部首以及同一個筆劃的不同寫法,以求在成文時選取最合適的使用。字集全后,組合成文。集字成文不是死板搬用,要考慮單個字的字形,更要考慮到整體布局的美觀,這就要求設(shè)計者具有極高的書法修養(yǎng)和摹寫技巧,雕刻者更要有嫻熟的工藝技巧。可以說,上好的集字作品也是嘔心瀝血之作?!度宓钣洝房淌械拿總€字均認(rèn)真挑選,精心雕刻,整篇文字自由灑脫,上下字、前后行呼應(yīng)連貫,行云流水,一氣呵成,頗具王體神韻。
古人不具備現(xiàn)代的印刷技術(shù),往往采用雙鉤廓填法,即以“透明的紙覆蓋帖上,用極細(xì)的筆畫描摹字帖點畫的四周,然后填以濃墨”[29]。完成集字后,若需刻石,則將其置于石上,沿其字跡,兩邊用細(xì)線鉤出字的輪廓,以便摹刻?!度宓钣洝房淌?dāng)是依上述方法完成的集王字書法名作,可稱為繼《圣教序》之后的又一件絕佳的集王藝術(shù)精品,在中國書法史上應(yīng)有一席之地,甚至可與《圣教序》并稱集王書法刻石的雙璧。
此刻石中的字從哪里集來,今天已不可能一一追尋,但有些字還是可以從今傳的王羲之字帖和各種摹王本的字帖中找到出處。如刻石中“將軍王羲之書”(第1行)6字與唐懷仁和尚集《圣教序》字相似;“宇”(第12行)、“雖”(第13行)、“于”(第18、20行)與《圣教序》字相似;“夫”(第17行)、“足”(第19行)與唐馮承素臨《蘭亭序》字相似。在整體布局和行書風(fēng)格上,比對《三希堂法帖》中所收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游目帖》《袁生帖》《秋月帖》《都下帖》《二謝帖》,及褚遂良、馮承素所臨《蘭亭序帖》,均相似度不高;而與唐懷仁和尚集《圣教序》相比較,二者的書寫風(fēng)格接近。
四、結(jié) 語
李公澤在文中寫到“吾輩一旦脫身垅畝,朝廷付之以重事,則奔走御侮,效死于四方者,奚足怪哉?”懷著對國家的熱愛和強(qiáng)烈的責(zé)任心,有感于郗氏為百姓建造廟宇,為國家出力,李公澤慨然答應(yīng)郗氏之請而作序。而集王羲之字,除了與蘇東坡是故友、都比較推崇王體外,正如啟功先生所說,“宋代‘集王行書成了御書院書寫詔令、官告的標(biāo)準(zhǔn)字體,被稱為‘院體”[30],也是順應(yīng)了當(dāng)時的時代潮流。
《新宗城縣三清殿記》刻石不僅具有十分重要的書法藝術(shù)價值,而且可與史志記載的地方歷史相印證,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
————————
[1][20][21][24]《新宗城縣三清殿記碑考略》,載河北省威縣地名辦公室:《威縣地名志》,1983年,第362頁。
[2]崔國卿:《威縣新宗城縣三清殿記刻石考略》,《河北月刊》1933年第1卷第9期。
[3]史靖寰(1887—?),字敬一,奉天(今遼寧)沈陽人。清貢生,后留學(xué)日本。1932年10月至1934年11月任河北省政府委員兼實業(yè)廳長。參見:a.張憲文,方慶秋,黃美真:《中華民國史大辭典》,江蘇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561頁;b.河北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河北省志·政府志》,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32頁。
[4]《民國威縣志》,載《中國地方志集成·河北府縣志》第70冊,上海書店、巴蜀書社、江蘇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69頁。
[5]《漢書》卷12,中華書局,2012年,第353頁。
[6]同[5],卷47,第2212頁。
[7]《魏書》卷106上,中華書局,1974年,第2458頁。
[8]威縣地方志編撰委員會:《威縣志》,方志出版社,1998年,第51頁。
[9]《隋書》卷30,中華書局,1982年,第847頁。
[10] 《舊唐書》卷39,中華書局,1975年,第1497頁。
[11] 河北省威縣地名辦公室:《威縣地名志》,1983年,第6頁。
[12] 譚其驤:《中國歷史地圖集》第6冊(宋、遼、金時期),中國地圖出版社,1982年,北宋第16—17頁。
[13] 同[8],第52頁。
[14]《畿輔通志》第9冊,河北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130頁。
[15] 同[8],第14頁。
[16]秦坦:《宗城新修廟學(xué)記略》,載同[4],第489頁。
[17] 葛全勝:《中國歷朝氣候變化》,科學(xué)出版社,2011年,第406頁。
[18] 蕭楓:《文白對照全注全譯續(xù)資治通鑒》第3冊,延邊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173頁。
[19]馮夢龍:《古今譚概》,載《馮夢龍文學(xué)全集》卷17,遼海出版社,2003年,第189頁。
[22][25]同[8],第733頁。
[23]李金鵬:《威縣文史概覽》,社會科學(xué)文獻(xiàn)出版社,2004年,第175頁。
[26]北京圖書館金石組編:《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第40冊,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29頁。
[27]威縣地方志辦公室:《威縣古碑刻選》,2013年?!度宓钣洝房淌仄珍浧渲?。
[28]唐·武平一:《徐氏法書記》,載張彥遠(yuǎn):《法書要錄》卷3,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53頁。
[29]《辭?!罚?999年縮印本),上海辭書出版社,2000年,第593頁。
[30]啟功:《從河南碑刻談古代石刻書法藝術(shù)》,《文物》1973年7期。
〔責(zé)任編輯:成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