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勇
村外有一彎小河,月牙形狀,父輩們都喜歡叫它“月亮河”。
我時常坐在河邊,拔著綠綠的青草放在手心,柔柔地搓著,耳邊傳來洗衣的小媳婦那脆亮的說話聲,隨著棒槌的飛起濺入汩汩的水中。她原來是我家的鄰居,叫甜妹,后來嫁到鄰村去了,但洗衣還是在老地方,周邊的村子大都在此洗衣漿曬。
我讀初中的時候,她已經(jīng)高中畢業(yè)回家務農(nóng)了。她是家中的幺妹,一個哥哥在大隊小學當民辦教師。那個時候,我經(jīng)常找她教我不懂的功課,她也從不拒絕,我也沒有感動過,因為她幫我時的神情告訴我,她就是我的親姐姐,幫我就如她的本分一樣。大約過了兩年,甜妹就出嫁了,一開始她百般地不同意,嫌那男的沒文化,但是男方的父親是大隊書記,如果不嫁的話,她的唯一的哥哥勢必會丟了在當時還算不錯的工作。
甜妹終是嫁了,在一個大雪飛舞的冬天。
我時常去鄰村尋她,讓她幫我解題。每次去她都熱心地接待,她的沒有文化的男人總是賠著笑,一邊做家務,一邊遠遠地觀著我和甜妹。他們好像從未拌過嘴、斗過氣,即便甜妹發(fā)脾氣,他也只是站在一旁順應著,由此一來,我倒喜歡上這個沒有文化的大哥。
后來,甜妹夫婦生了一對雙胞胎,并且是龍鳳胎,公婆一家歡喜無常,對甜妹的生活越發(fā)呵護。生育兩個小孩后,甜妹的膚色依舊潤嫩,體態(tài)豐腴,更增添了風韻。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不覺產(chǎn)生一種莫名的沖動,而且是原始的那種,我知道這是很危險的信號,因而在強迫地壓抑自己時,去找甜妹的日子逐漸減少了。其實甜妹完全不知道我的心思,每次在路上碰見我,還是那么地熱情和關心,堆滿一臉親切的微笑,弄得我甚至有些手足無措。有一段時間,甜妹卻經(jīng)常帶著孩子長住娘家,尤其是暑假期間。她穿著單薄的衣衫,有時喂孩子奶時,也會掀起衣服,使我的眼睛無法躲避。
再看到甜妹,已是秋意濃濃的十月。此時的她發(fā)髻蓬亂,面色蒼黃,看到我時目光不停地躲閃,像一只受傷的小鳥,羽翼折斷,羽毛掉光。當我問起怎么弄成這樣的時候,她總是搖頭,眼睛仍然望著遠方,仿佛我不再是從前那個她最關心的大弟弟,她也不再是以前那個我心底里最尊敬的姐姐。她始終沒有言語,我也沒有再繼續(xù)追問,我們站在路邊,任憑秋風抽打,秋葉滿身。
秋夜里,我與母親談心。母親告訴我甜妹的遭遇,說話時母親眼圈都紅了,她一邊切著大白菜,一邊憤恨地說,惡人終會得到惡報的!原來在我返校后,村里發(fā)生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甜妹和她丈夫整日吵嘴打架,甜妹的身上傷痕累累,無一處好的。原因是甜妹與下放男知青有奸情,這個男知青在大隊小學任教,生性厚道。甜妹喜歡看書,便常去向他借書,時間一久,村子里就閑話開了。無知的丈夫開始維護自己的尊嚴,沒日沒夜地折磨甜妹,而甜妹面對莫須有的臭名聲,竟無處解釋,百口莫辯。當時的大隊支書更為惱火,一個下放知青居然與自己的兒媳發(fā)生奸情,于是一怒之下,免去男知青的教師之職,下到生產(chǎn)隊勞動。從此,甜妹一直生活在沒有歡樂的時光里,原本開朗的心房變得陰云密布。
此刻,我很想采摘一片天空中的云,很想暴虐一場勁雨,借一道閃電,撕開這黑暗的天空,成就一場風暴,成就一場雨淋,成就一場骨子里的蠶食,成就一場靈魂深處的掙扎與解脫。然而我不能,因為我還是個未跨出校門的學生,我身上唯一能幫助甜妹的力量,僅剩下憤怒,為莫須有的憤怒,也為那些長舌婦的憤怒。
離開村莊的那天,我與母親專門去看了甜妹,甜妹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將我們迎進門,但卻沉默著,似乎與我們沒有什么好說的。
責任編輯:黃艷秋
美術插圖:周思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