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東寧

一

胡健是幸運的，認識他的人都這么說，他自己也不反對。

胡健高中的成績并不突出，但這并沒有影響他考入省內(nèi)一所知名的大學，原因是他擁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當年一首《我的太陽》技壓四座，不僅引來無數(shù)考生的圍觀，而且還輕松地贏得了考官們的青睞。

大學快畢業(yè)的時候，父親的一位老戰(zhàn)友剛好轉(zhuǎn)業(yè)到一所中專當書記，他們之間一次心照不宣的推杯換盞，就為兒子胡健有些謝頂?shù)念^上弄得了藝術(shù)系老師的頭銜。工作不到一年，正好趕上學校分房子，這也是國家房改政策出臺后最后一次福利分房了。按照他的學歷、工作時間、榮譽證明等加分因素，胡健分到一處年久失修的“高齡”平房。

雖然房子的位置不算太理想，但是作為一個剛剛畢業(yè)的學生，就能分到房子也算是同齡人中的幸運兒了。房子到手沒多久，他的愛情就在這所簡陋的房子里瓜熟蒂落了。房子、事業(yè)、愛情，這些和陽光、空氣與水一樣重要的東西，胡健幾乎沒費吹灰之力就照單全收了。別人說他的運氣好，他也沾沾自喜地說：“貴人就在我頭頂！”

為什么要用這么多的筆墨描述胡健的運氣呢？就是想用他過去的順風順水，來襯托他現(xiàn)在的時運不濟。常言道：幸運不可能總是寵幸同一個人。這句充滿哲理的話，在胡健身上得到了千真萬確的驗證！

一段時間以來，和他一批進校的老師，有的因為能力突出，被提拔為系里或組里的負責人；有的不甘寂寞，憑借優(yōu)秀的論文評上了副教授；有的在別的學校拼命地兼課，用額外的收入改善家人的生活；有的發(fā)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在其它公司兼職，用滾滾紅利讓繁華地段的房子成為自己愛的港灣……這些有滋有味的變化，好像從胡健父親的戰(zhàn)友退休以后，就再也沒有光顧過他的生活。

胡健仕途原地踏步，生活平淡無奇，工作循規(guī)蹈矩。看著別人突飛猛進的變化，他像小時候看萬花筒一樣莫明其妙。有時妻子劉麗埋怨他，他也只能苦笑著說：“貴人好像不在服務區(qū)了！”

為什么又要這么多的筆墨敘說他現(xiàn)在的窘境呢？因為有了這些必要的鋪墊，下邊即將發(fā)生的故事，才有了順理成章的理由。

二

有一天，胡健妻子劉麗的大姐打電話，讓兩口子到她家去一下，說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他們商量。大姐和大姐夫是一家機關(guān)的公務員，還是各自部門的中層領導，生活殷實得讓人羨慕嫉妒恨。胡健曾經(jīng)奢侈地想，如果用二十年時間的努力奮斗，能達到大姐家現(xiàn)在的生活水平和質(zhì)量，就算沒白活過一回。

大姐家對于胡健并不陌生，但每一次到訪，寬敞舒適的環(huán)境，豪華典雅的裝修，氣派高貴的家具，都會對他產(chǎn)生一種莫名的壓迫感。這種壓迫感又會讓一種自卑的情緒，在他的心里，蒙上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所以，每一次從大姐家回到自己家，胡健一成不變的口頭禪就是：“又從天堂回到地獄嘍！”

大姐很威嚴地坐在沙發(fā)的中間，像是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一樣有氣勢。她用非常公式化的動作，讓兩口子坐在她對面的沙發(fā)上，說：“我們單位想在一處閑置的廠區(qū)集資建家屬住宅樓，我和你姐夫現(xiàn)在住這里挺好的，也沒有搬遷的計劃。你們倆還住在低矮潮濕的小平房里，不知道你們對這處集資房有沒有興趣？”大姐傳遞的信息不亞于一顆當量巨大的原子彈，在胡健身體有限的空間里迅速地爆炸，他在升騰的蘑菇云中，好像看到了幸福曙光。

對于至今還居住在被人遺忘的小平房里的他來說，這簡直就是改變生活處境的最佳途徑。胡健連看都沒看劉麗一眼，就喜出望外地說：“感興趣，當然感興趣了！”

大姐把征詢的目光轉(zhuǎn)移到劉麗身上，顯然，劉麗的意見才是她決策的重點。劉麗的目光有些遲疑，胡健知道她的舉棋不定都是因為尚不得而知的房價，就暗自用腿碰了她一下。一起生活多年的夫妻，這點默契還是有的，劉麗馬上從猶豫中清醒過來，她學著胡健的口氣說：“大姐，我們真的很感興趣！”

得到了妹妹肯定的回答，大姐這才從手包里拿出集資建房的計劃書遞給他，說：“這是集資建房的計劃書，你們好好研究一下，考慮清楚了，明天給我一個肯定的答復?！?/p>

三

胡健騎著自行車帶著劉麗，來到了大姐單位將要集資建樓的現(xiàn)場。這是一家倒閉的木材加工廠，廠區(qū)滿目瘡痍，雜草叢生，好像荒廢了許久的無人區(qū)，只有厚厚的木屑還能證明這里曾經(jīng)是熱火朝天、機器轟鳴的生產(chǎn)場地。

劉麗拍了拍已經(jīng)開始隆起的肚子，一臉茫然地說：“這里也太偏僻點了吧？而且附近還有一個化工廠，對孩子的身體影響不好，咱還是放棄算了！”一直想改變現(xiàn)狀的胡健，對這處海市蜃樓產(chǎn)生了一種固執(zhí)的依賴，他頗有見解地說：“傻媳婦，這里位置雖然略顯偏僻，但房價非常便宜。附近雖然有個化工廠，但我聽說它現(xiàn)在的經(jīng)營也是舉步維艱，關(guān)門大吉也許就是遲早的事情。再說了，孩子還得幾個月才出生不是？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失去了也許就再也沒有了。”胡健軟硬兼施的解釋似乎起到了作用，劉麗一副豁出去的樣子慷慨地說：“那就買！”

胡健興奮地親了她一下，說：“這是你到現(xiàn)在為止，做出的最英明的決定?！彼麄兙吞摕o飄渺地笑了起來，荒無人煙的曠野，也仿佛充滿了和他們一樣的天真。

胡健覺得這處房子簡直就是為了解決他們的住房問題才集資興建的，他似乎又看到了貴人出現(xiàn)在他的頭頂上，他想不出任何理由拒決這次難得的機會。于是胡健按照協(xié)議書上的規(guī)定，懷著激動的心情在第一時間就交齊了首付，然后就和懷孕的妻子計算開盤的日子，憧憬起即將開始的美好生活。

四

房子在他們熱切地期盼中一層層長高，一點點變得威武雄壯。胡健還千方百計地通過一個朋友，找到了他那棟房子的建筑商，按照他精心的設計，把房間的格局改建得更加合理。

在那些甜蜜等待的日子里，胡健最愿意做的事情，就是無限幸福地撫摸著妻子漸漸隆起的肚子，喃喃地說：“傻小子，你真有傻福，等你出生了，咱家就能住上大樓房嘍！”

兩個月以后，一個意想不到的好消息，溫暖了胡健苦苦等待的心。那個原本并不被人看好的地段，由于附近要興建奧林匹克中心，帶動了周圍房價突飛猛進地上漲，原本無人問津的集資房也跟風似地漲了起來。有了房子，還增了值，這不就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嗎！為了宣泄心中的激動之情，胡健還破例在一家小酒館，請了幾個好朋友專門慶祝了一把。

第二天，胡健的酒勁還沒過，就接到了大姐的電話，讓他們兩口子到她家去一趟，說是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胡健買了許多平日里不敢買的稀奇古怪的水果，滿心歡喜地敲開了大姐家的門。姐收下水果，把他們讓進了屋，他們習慣地在她對面的沙發(fā)上坐了下來。大姐臉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本來是想解決你們的住房問題，可……你姐夫有個朋友這幾天纏上他了，非要以現(xiàn)在的房價買我們這戶房子。你知道，我們也不太寬裕，這筆錢對我們來說也很重要。不過，你們也愿意出現(xiàn)在的價錢，你姐夫的意思還是可你們優(yōu)先…… ”

大姐見利忘義的變故，有點毀約的味道，這讓滿心歡喜的胡健兩口子的心里非常抑郁?；氐郊依?，胡健和妻子商量，既然已經(jīng)交了首付，又大張旗鼓地把買房的事情滿世界宣傳出去了，還下大力氣私自改了房子的格局，九個頭都磕了，還差最后這一哆嗦了？他們商量的最終結(jié)果是：硬著頭皮，打掉門牙往肚里咽。

他們沒耽誤一天，就不太情愿地把漲價的錢送給了大姐，以表達他們對這處房子的熱愛。盡管大姐嘴上說不好意思，但收錢的動作還是抑制不住地喜出望外。

五

劉麗的肚子像只吹鼓的氣球，緊繃繃地向外幸福擴張著。有時，小家伙不安分地踢她一下，也成為了他們單調(diào)生活中的調(diào)味劑。

這一天，胡健拿著一張當天的日報高興地對劉麗說：“我的判斷英明吧？化工廠真的關(guān)門倒閉了！”劉麗撫摸著鼓漲得亮晶晶的肚子說：“這么說咱們孩子今后不用吸入有害氣體了？”胡健得意地說：“等大樓一交工，周圍的環(huán)境一整治，變成一個花園式小區(qū)也是可以想像??！”

隨著化工廠的倒閉，集資房的房價又漲了起來。這回胡健可不敢高興了，他很怕大姐再給他打電話，找他要差價款。提心吊膽地過了幾天之后，大姐的電話還是來了，她在電話里說：“真不好意思開口了，可你姐夫的朋友昨天又來找他要買房子了，給的價錢也很高，真叫我們左右為難了?！?/p>

胡健孤注一擲地說：“大姐你也別為難，他給多少，我就給多少?！眲Ⅺ惒桓吲d了，她埋怨地說：“哪有這么辦事的，房價漲了，管咱們要差價，房價要是跌了，她給不給咱們補償？我看還是把房子還給她吧，省得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氣生?！?/p>

胡健息事寧人地說：“都盼了這些日子了，還有什么不能忍呢？”劉麗不依不饒地說：“我可不想忍了，咱們現(xiàn)價到別人手里買，也不要她的房子了。都是一樣花錢，她的恩惠我實在享受不起了！”

劉麗義無反顧的決定，給集資房的命運判處了死刑！在看得見的利益和看不見的親情面前，倒下的是誰，當然一目了然。

胡健聽從了老婆的建議。通過朋友的介紹，他們從施工隊的手里買到一戶頂賬的相對便宜的房子。當把傾注了他們所有的希望和惦念的房子退給大姐的時候，大姐歉意地說：“以后裝修需要錢，盡管開口！”責編/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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