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卓
在高樓林立的城市里,一群十多歲的女孩兒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出路在哪里。
深圳市一家叫做可立克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工廠里,這群女孩兒每天工作十二小時,換取每月兩千元的工錢。由于不滿十六歲,她們的工作被法律禁止,雇傭她們的企業(yè)和她們的監(jiān)護人,須為此負責。
她們身后,是近乎絕望的景象——在家鄉(xiāng)四川涼山,海拔三四千米的山區(qū),“孩子簡直像牛羊一樣被放養(yǎng)著”。全家一年的收入,往往只相當于她們在深圳一個月所得。
當聚光燈打來,一個由公安、勞動、應(yīng)急等部門組成的十人護送隊伍,浩浩蕩蕩地陪同她們踏上返鄉(xiāng)之路。涼山州政府也“組織相關(guān)部門到火車站迎接孩子”。看起來,一切都朝著圓滿解決的方向發(fā)展。
但是,在這條路上,女童踟躕不前。在新聞鏡頭里,她們一路飛奔躲避記者,在勞動部門的檢查下,她們“結(jié)成同盟,不承認自己是童工”。
“不想回家,回家每天就只能吃玉米和土豆,在深圳天天都可以吃到米飯和肉?!迸R行前,一個女孩兒的話讓她們即將踏上的道路更加模糊。
“這下孩子們斷了財路,過得好誰愿意出來打工?”“讓這群孩子怎么辦,媒體不該這么報!”在這個令人唏噓的故事里,人們迅速找到了指責對象。
批評者的理由簡單直接:涼山的貧窮不能指望一夜轉(zhuǎn)變,孩子的碗里也不會憑空多出肉來。與其讓她們在山里遭受更大的苦,倒還不如容忍她們在現(xiàn)代化的城市里有個棲身之所,“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
但是須知,社會的進步并不能靠向現(xiàn)實妥協(xié)來推動。必須堅守的一個底線是,即使再貧困,這些迷失于高樓間的童工,也應(yīng)當安坐于課堂上,即使用工再緊張,企業(yè)主和勞動部門監(jiān)察人員也不應(yīng)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童工出現(xiàn)在嘈雜的車間里。
在這廣闊的空間里,每一個人,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能輕易找到為自己開脫的理由。
接到舉報便迅速出動,甚至派人陪同女孩兒遣返,深圳市勞動部門堪稱雷厲風行。但女孩兒們不愿踏上回家路,或許是因為她們不知道,回家之后會是怎樣一幅圖景?也或許是因為她們知道,一旦聚光燈暗去,她們的生活又將重陷黑暗,甚至再次出山打工。
聚光燈亮時,各路人物就粉墨登場,燈光黯淡,各路人物也隨之悄悄離去。政府對新聞報道的這種應(yīng)激式反應(yīng),或許才是童工不愿回家的原因所在。
即使在那個看起來圓滿的“井底人”的故事中,也不難覓其蹤跡——早于王秀青十年,就有一名叫老于的老人同樣住在熱力井中,媒體的曝光為他帶來了妥善安置,卻沒有人繼而想出辦法提前阻止更多人爬到黑暗的井底。
“十年前的一次記錄,幫助井底人走出來,過上正常生活,卻沒能幫助改觀這一現(xiàn)象。十年后的今天,記錄的媒體多了,這樣的一次圍觀最后能帶來什么效果,我不知道。”在王秀青遇到他的美好結(jié)局前,曾有人如此悲觀地寫道。
其實答案很簡單。圍觀本身并不能真的帶來改變。聚光燈終會暗去,人群也將紛紛離場,若這時仍有一些人留在原地忙碌,解決問題的出路,或許才能真的由此而生。
【原載2014年1月8日《中國青年報·事件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