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煥英
近期,《中國電視報》在《京華雜談》版上發(fā)表了一篇文章《日趨減少的京城老話兒》,問題提得中肯、及時、必要。但是,在“京城老話兒”的書面化上,頗多值得研究處。此文很有代表性,因此,筆者想把問題展開。
文中說“京城老話兒”稱壁虎為“歇里虎子”。書面“歇里虎子”不確,應(yīng)為“蝎里虎子”,即蝎虎。壁虎形似蝎且以蝎為食,故名。據(jù)說,壁虎食蝎前,故意先讓蝎子蜇自己產(chǎn)生快感,以致渾身哆嗦。又據(jù)說,因為壁虎常食蝎子,其尿液甚毒,撒入餐具、食品,人誤食后會中毒,好像古代小說中還有以此害命的情節(jié)。
文中還說“京城老話兒”稱扒手為“淆里”。書面“淆里”亦不確,應(yīng)為“小綹”。扒手偷東西為綹竊。
文中又說“京城老話兒”稱人財富雄厚為“趁”,如“趁車”、“趁錢”、“趁房”。書面“趁錢”之類不確,應(yīng)為“襯錢”之類?!耙r錢”即很有錢但不顯露。襯字的一個義項為里面充實而不外露,如襯布。
隨著“京城老話兒”的歷史越來越久遠,人們在書面表述“京城老話兒”的時候也越來越不規(guī)范越不準確了??梢哉f,一些頗有生命力的北京土語誤寫現(xiàn)象俯拾皆是,真有些見怪不怪了。
信筆舉幾個例子:
《北京土語詞典》有“催巴”詞條,意思是跟從別人供任意人驅(qū)使者。此詞條準確記寫應(yīng)為“搓衣板”,“搓衣板”是微不足道的任何人都可以使用的家具,比擬一種人。老北京人讀“搓衣”,前者聲母和后者韻母連讀,弱化了前者韻母和后者聲母,故似“催”音而誤為“催”。“板”的兒化韻和“巴”音相似而誤讀為“巴”。
《北京土語詞典》有“羅圈兒架”詞條,意思是連環(huán)打架。此詞條準確記寫應(yīng)為“籮圈兒架”,意思是打架像籮筐的圈編一樣,一條扣一條,沒有終結(jié)。
《北京土語詞典》有“殺口甜”詞條,意思是甜的口感很重很濃。此詞條準確記寫應(yīng)為“沙口甜”,意思是像沙口西瓜那樣甜。
人斜身半躺狀態(tài),北京土語稱為“zhaiwai”。《北京土語詞典》說這個土語無寫。此解不確,它是有文字表達的,即側(cè)歪,亦可作仄歪。
所有鍋里做飯時黏在鍋底上的半焦餅狀固體,北京土語都稱為“gezha”?!侗本┩琳Z詞典》說這個土語無寫。此解不確,應(yīng)寫作“饹馇”。饹馇,本為一種食品,餅狀。借此形狀,所有鍋里做飯時黏在鍋底上的半焦餅狀固體都稱為饹馇。
北京有個常用土語“貓匿”,意思是藏著掖著不讓人看見,引申為有內(nèi)幕、陰謀?!柏埬洹币辉~是從一種藏貓貓游戲而來。如今,人們普遍將“貓匿”誤記為“貓膩”,“貓膩”無解。
北京還有個常用土語“侃大訕”,意思是玄談神聊,海闊天空云山霧罩。如今好多人將這個北京土語誤記為“侃大山”了。
北京還有個罵人的土語,成了一些人的壞習慣口頭語,叫“丫頭養(yǎng)的(此處的讀作地)”,即沒爹的孩子,私生子。丫頭,指未結(jié)婚的姑娘、侍女、使女類人。老北京人將“丫頭養(yǎng)的”念油了,念成為“丫的”,更有甚者念成了“丫廷”。這有點兒像將“搓衣板”念成“催巴”。有好多人只知道“丫的”、“丫廷”這是個罵人的話,卻不知道具體是什么意思,所以,記寫的時候,誤記成為“呀的”、“丫廷”。
諸如此類,如今很多的北京人,對很多的“京城老話兒”只知其音不知其寫了,甚至其音也轉(zhuǎn)為謬誤,以訛傳訛,越傳越離譜,這種語言文字文化退化現(xiàn)象應(yīng)該引起全社會的特別是北京地方的關(guān)注。
有一種理論,說“京城老話兒”有些是只有其音沒有其寫。這種理論很難成立。有音無寫,就是只有語言沒有文字。這樣的民族,世界上確實還有存在,我國也有。但漢民族為主的北京人不在其列。漢民族是一個語言和文字都很發(fā)達的民族,一般不存在有語言無文字的狀況。有些人對于“京城老話兒”會說不會寫、讀寫皆謬,那是因為他們的漢語語言文字功夫還不到家,僅此而已。
有很多“京城老話兒”形象生動,惹人喜愛,特別受“京味作家”的歡迎,自然有其旺盛的生命力。這是件好事情。對這些“京城老話兒”,人們不僅應(yīng)該口頭上準確地運用,而且也應(yīng)該書面上準確地記錄。如果后者做不到,將會對 “京城老話兒”這一寶貴遺產(chǎn)造成傷害,愧對子孫。
問題還有另一面:吐故納新乃萬物規(guī)律,語言文字亦然。有些詞語包括“京城老話兒”會規(guī)律性地衰亡,這自然連帶其書面表達。在規(guī)律面前,人們大可不必興旺“九斤老太”哲學,應(yīng)該順應(yīng)規(guī)律、習慣規(guī)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