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飛揚
與十幾年的搭檔張偉平鬧翻之后,張藝謀憑借嚴歌苓《陸犯焉識》改編的電影《歸來》嚴肅地歸來了。雖然張藝謀坦誠這是一次艱難的改編,在當前創(chuàng)作環(huán)境下,只能對原著做出重大取舍,但這種僅僅截取原著結束故事敷衍成新意的做法很難贏得觀眾和評論人的認同。《歸來》公映之后,社會各界對本片反映強烈,然而票房卻沒有達到預期。有人禮贊之,稱其是洗盡鉛華的反思之作,情節(jié)簡單卻有著思想的張力,簡直就是中國版的《等待戈多》;自然也有人深惡痛絕之,稱本片再一次顯示“國師”的投機取巧,令一部故事原核是20世紀中國知識分子痛史的小說隱匿不顯,鄒靜之的劇本居然有了“知音體50次初戀”之感,家庭倫理劇的格局再一次令《歸來》如同《唐山大地震》,那就是未能對重大題材進行革命性開發(fā)。
全世界電影都缺少好故事,對于內地電影來說尤其嚴重。以張藝謀、陳凱歌等人為代表的第五代導演,迄今依然保持著對于文學作品的某種敬畏,他們的很多電影都以原著文學作品打底?!稓w來》兌現(xiàn)了編導歷史觀的某個切面,卻難與歷史進行真正的和解,這個新故事沒有能力在更大維度上代表電影和文學對真相的挖掘。
誠然小說與電影屬于不同的藝術介質,即便我們寬容到諒解張藝謀不去直接書寫“反右”和“文革”,然而《歸來》還是過于簡單,且并不足以稱得上對于命運困境的簡約之描摹。《陸犯焉識》是跌宕起伏的傳奇故事,花花公子哥淪為“右派”,夾邊溝往事的不堪,歸來之后的家庭勃溪依然,無人能夠在大時代的污濁橫流中幸免。然而《歸來》卻過度溫情脈脈,簡化后的父女沖突不足,尤其是他們的和解方式讓知識分子失去了該有的銳氣,而勞改營和街道辦事處領導作為“文革”期間暴力機器的基層代表人物,似乎很講究程序,難以看出有對殘破之家的更多責任。就這么算了吧,大家都是受害者?!稓w來》的三觀是“認命”,這是對觀眾橫暴的誤導,更是對當事人的二次傷害,歷史已經戕害過他們,如果藝術再一次代替他們做出歷史的“和解”,只能以定是廉價的鄉(xiāng)愿。
從藝術質量上來復盤,《歸來》是對《陸犯焉識》并不積極的改編,僅僅借助其人物關系鋪敘了編導心目中的一種消極、穩(wěn)妥和保守的可能性。影視作為文化產業(yè)鏈上重要的一環(huán),它離不開文學和文字的力量。中國的電影需要怎樣的故事,顯然并非這種態(tài)度的改編,好的故事未必可以驅動一切,但是最起碼不能對第一主人公陸的身體、精神和氣質擦寫到焉識的程度。穆旦《詩》云:多少人的痛苦都隨身而沒,從未開花、結實、變成詩歌。電影作為最具沖擊當量的媒介,應該將文學作品、新聞事件改編的故事,更加有力地呈現(xiàn)給觀眾,從而一點點改變時代的特質。
(本文作者為知名影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