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辰

(鹽城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江蘇 鹽城 224002)

“冗余”一詞最先源于美國科學家申農所提出的信息論。他發(fā)現(xiàn)，在實際通信過程中，人們往往會給出比實際需求多的信息符號，這使得有些符號在傳遞信息的過程中似乎并沒有起到作用。冗余信息這樣一個概念的引入，能夠對以上現(xiàn)象做出十分合理的解釋(1949)[1]。他認為冗余是一種能夠克服那些不可避免的“噪音”來傳遞信息的方式，可以對信息傳遞進行最優(yōu)化以保證通信的正常。

冗余信息引入到語言學領域得到了各國學者的廣泛關注。在國內，徐盛桓教授應該是最早開始進行這方面研究的學者之一。他曾經在《語言的冗余性》這篇文章中給出過自己的定義。他認為所謂的“語言冗余”就是指冗余信息和有效信息的共存現(xiàn)象(1984)[2]。隨后，包括錢冠連(1986)、李元勝(2007)、文慧、聶建中(2007)等學者也分別從不同的角度給出過自己的定義。

冗余信息的功能也是學者們探討得比較多的方面，如蔡艷玲(2005)、胡庚申(1993)、林素容(2005)等學者都是從言語交際的角度來進行探究。他們所得出的結論歸納起來包括：寒暄應酬、維系交往、調節(jié)氣氛、敷衍搪塞等方面。 還有不少學者從其他層面對冗余信息進行過剖析，包括冗余信息的分類、語用原則等等。

但先前的研究中對冗余信息使用動機的談論并不多，且大都從理論角度出發(fā)，并沒有結合真實的會話語料。在外交場合中，當面對記者所提出的一些問題時，發(fā)言人回應中的冗余現(xiàn)象是非常普遍的，所以本文將基于中國外交部例行記者會講話的真實語料并結合語用學和言語交際學理論來對外交語言中冗余信息的使用動機進行系統(tǒng)的分析。

一、語料的收集和統(tǒng)計

1.語料收集

本研究從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的官方網站上下載了共計150篇外交部發(fā)言人例行記者會的講話，跨度從2010年1月至2013年6月，主要代表包括劉為民、洪磊和姜瑜。

語料涉及政治、經濟、文化和軍事等方面以保證其全面性。由于冗余信息在一些關于國際熱點事件的會話中更為常見，所以這樣的主題也占據(jù)了所選取語料的大部分。結合對話所處的語境，篩選出其中所有包含冗余信息的回答，具體見表1。

2.語料統(tǒng)計

在所選的150篇例行記者會語料中，發(fā)言人一共對記者提出的800個問題進行了回答。在這800個回答中，有216個不包含冗余信息，其余的584個都存在一定量的冗余信息。

表1 語料統(tǒng)計表

從這個統(tǒng)計表中，我們可以看出帶有冗余信息的回答在發(fā)言人的所有回答中所占比例達到了73%。很明顯，冗余現(xiàn)象是外交言語中的一種常見現(xiàn)象。

二、冗余信息的使用動機

冗余信息作為一種交際策略，可以被用來幫助人們在社會活動中維持聯(lián)系以及相互合作，從而營造一個和諧的交際氛圍。在外交場合中，有些時候，新聞發(fā)言人所使用的語言并不是為了傳遞信息或是交換思想，而是出于情感表達的考慮，屬于一種社會性行為。從交際的角度來看，這是一種交際策略，在本文中被稱之為冗余信息。當面對一些涉及國家政治、經濟、軍事以及安全問題等敏感話題時，新聞發(fā)言人并不方便直接給予回應，常常會通過添加一定的冗余信息來保證整個交際能在友善的氣氛下順利地進行。

在外交場合下，冗余信息的使用動機往往是為了交際的順利進行。根據(jù)一些語言哲學家的觀點，在言語交際中，交際雙方會遵循一定的語用原則來保障交際過程順利。這主要涉及到格萊斯的“合作原則”、利奇的“禮貌原則”、布朗和萊文森的“面子理論”以及中國學者錢冠連所提出的“目的—意圖原則”。 格萊斯認為交際之所以能夠成功是因為交際雙方在會話過程中遵循“合作原則”。 利奇的“禮貌原則”闡釋了為什么人們有些時候在對話中會違背“合作原則”。而布朗和萊文森的“面子理論”強調了交際雙方在對話過程中對對方面子的維護所做出的努力。錢冠連所提出的“目的—意圖原則”則提出言語交際是被某些特定的意圖所驅動和指引的?？傮w說來，這些理論都提及到了說話者交際心態(tài)和目的與交際是否之間的關系。

本文主要從國家利益性原則、強調性原則、保密性原則、幽默性原則這四個方面分析外交言語中冗余信息的使用動機。

作為一種交際策略，冗余信息對交際者的言語理解以及語篇組織都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其與交際的目的密切相關，如果說話者希望實現(xiàn)交際的成功，就必須充分地利用一定的會話策略比如冗余信息來準確地反映其交際的意圖。在言語交流的過程中，說話者需要根據(jù)即時的語境來進行相應的選擇，而接收者則應該能夠依照語境做出合理的理解。

1.國家利益性原則

作為外交活動中的一項基本原則，國家利益性原則必須被任何個人或團體所遵循。這條原則強調在尊重他國利益的同時，我們也必須保障自身的利益不受損失。所指的利益通常包括政治利益、經濟利益、安全利益、文化利益以及外交利益。對于外交活動來說，保障國家利益的核心在于維護國家主權獨立、領土完整和國家尊嚴。

在外交場合中，當面對一些難以回答的敏感問題時，外交部新聞發(fā)言人必須時刻牢記自己不僅僅代表其個人，更代表了國家和政府,因而其評論和觀點必須遵循國家利益原則以維護國家的國際形象。在對話過程中，新聞發(fā)言人常常會合理地利用一些冗余信息來促進雙方的深入了解。

(1) 2012年5月9日外交部發(fā)言人洪磊舉行例行記者會

問：自4月17日巴勒斯坦“囚犯日”以來，已有超過1500名被以色列關押的巴勒斯坦人絕食，要求以色列結束對巴勒斯坦人的肆意拘捕，改善獄中生活條件。5月6日，阿盟召開緊急會議，決定將該問題訴諸聯(lián)合國。中方對此有何評論？

答：中方對以色列長期關押大量巴勒斯坦人表示關注。我們敦促以方從人道主義出發(fā)，采取切實措施改善在押巴人的生活和醫(yī)療條件，為巴以雙方增進互信、重啟和談并通過政治途徑妥善解決有關問題創(chuàng)造有利條件。

對于這個問題，洪磊并沒有給出一個記者期望得到的答案。他只是提及到：“中方對以色列長期關押大量巴勒斯坦人表示關注?！比缓笸ㄟ^補充如：“我們敦促以方從人道主義出發(fā)，采取切實措施改善在押巴人的生活和醫(yī)療條件，為巴以雙方增進互信、重啟和談并通過政治途徑妥善解決有關問題創(chuàng)造有利條件?！边@樣的冗余信息將回答的視角從具體轉向抽象。盡管上述內容似乎并不是記者希望聽到的，但其不僅能幫助保障以色列政府的利益，也能夠維護巴勒斯坦方面的權益。

(2) 2012年5月4日外交部發(fā)言人劉為民舉行例行記者會

問：請介紹加利溫訪華的具體安排。中國外交部負責人是否將與其會見？中方接待“全國委員會”主席訪華，是否表示中方在敘利亞問題上特別是對“全國委員會”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變化？

答：“全國委員會”訪華日程由外交學會安排。據(jù)我所知，中國外交部有關負責人將與“全國委員會”代表團會見。

中方在敘利亞問題上的立場是一貫的，我們始終主張維護《聯(lián)合國憲章》的宗旨和原則及國際關系基本準則，維護敘和中東地區(qū)的和平穩(wěn)定，維護敘人民的根本利益。中方與敘政府和包括“全國委員會”在內的主要反對派組織都保持著聯(lián)系和溝通，積極勸和促談，為緩和敘局勢做了大量工作。中方愿為推動敘問題早日得到公正、和平、妥善解決繼續(xù)發(fā)揮積極和建設性作用。

記者所提到的敘利亞問題是近期國際社會的一個熱點問題。對于第二個問題，劉為民并沒有給出“是”或“否”這樣的記者所預設的明確答案。他通過在回應中加入一些冗余信息來轉移問題的焦點，比如：“中方在敘利亞問題上的立場是一貫的，我們始終主張維護《聯(lián)合國憲章》的宗旨和原則及國際關系基本準則，維護敘和中東地區(qū)的和平穩(wěn)定，維護敘人民的根本利益。”事實上，這是與中國以及他國的利益相一致的，也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中國的國際社會形象。

2.強調性原則

作為一種交際策略，冗余信息常被交際者用來構建語篇框架，同時也是說話者表達其交際目的的好方法。出于對外交場合特殊性的考慮，外交部發(fā)言人有時會有意識地避開當前話題的焦點，給出一些表面相關的答案，而聽話人并不能從中獲取其希望得到的實質性的結果。這樣的冗余信息在交際中起到了關鍵的作用，不僅有助于維護會話雙方的面子，也能強調國家政府的政治觀念和態(tài)度，以達到一種良好的交際效果。

(3) 2012年5月11日外交部發(fā)言人洪磊舉行例行記者會

問：黃巖島事件尚未平息，中方是否認為菲律賓應該為其挑釁言行付出代價？

答：此次黃巖島事件完全是由于菲律賓軍艦襲擾中國漁民造成的。我再次強調，黃巖島是中國固有領土，菲方必須尊重中國的主權，不要再采取使事態(tài)擴大化、復雜化的行動。我們敦促菲方與中方相向而行，繼續(xù)通過外交協(xié)商解決當前事態(tài)。我們將密切關注形勢發(fā)展和菲方的實際行動。

在上面的例子中，洪磊并沒有直接回答記者所提出來的問題：“黃巖島事件尚未平息，中方是否認為菲律賓應該為其挑釁言行付出代價？”因為這樣的問題在一定程度上牽涉到中菲兩國之間的外交關系。但是為了使整個對話順利地進行下去，洪磊采取添加一定量的冗余信息強調：“黃巖島是中國固有領土，菲方必須尊重中國的主權，不要再采取使事態(tài)擴大化、復雜化的行動。我們敦促菲方與中方相向而行，繼續(xù)通過外交協(xié)商解決當前事態(tài)?！币赞D移問題的焦點。這樣的回答看上去似乎與記者的問題無關，事實上不僅委婉地回應了記者，也強調了中國政府的政治觀點，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會話雙方的情感交流。

(4) 2012年5月31日，外交部發(fā)言人劉為民舉行例行記者會

問：據(jù)報道，伊朗取消了與中國一水壩建造合同，請問此事會否影響伊朗總統(tǒng)艾哈邁迪內賈德訪華？中方會否要求伊方賠償？

答：我不掌握有關情況，建議你向有關公司詢問。中國和伊朗保持著正常的國家關系，兩國在政治、經貿、人文等領域保持著良好合作。艾哈邁迪內賈德總統(tǒng)將于近日來華訪問并出席上合組織成員國峰會，中國國家領導人將與他會見、會談。

該記者的問題提到中方是否會要求伊朗方面作出賠償，劉為民在回應的第一句就給予了明確的解釋，告訴記者這不屬于其管理的范疇。外交部新聞發(fā)言人作為國家和政府的代言人，是不允許在這樣的公眾場合發(fā)表個人性的觀點的，其應堅信中國會始終遵循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但是出于交際需求的考慮，為了避免威脅對方的面子，劉為民通過添加“中國和伊朗保持著正常的國家關系，兩國在政治、經貿、人文等領域保持著良好合作”，這樣的冗余信息來轉移問題的重心。

這些內容看上去與記者的提問沒有什么關聯(lián)，實際上采用這樣的方式能夠突出中國政府的哲學理念和政治觀點，也能使交際過程更加合理和禮貌。

3.保密性原則

保密性原則是涉及到國家政治、文化、經濟和軍事等領域的人員所必須要遵循的準則。所有的政府機關、軍事機構、社會組織、企業(yè)、團體和公民都有著保守國家機密的責任。保密性原則是確保國家重大決策順利實施的關鍵，同時，其也是保障國家政治、軍事和經濟安全，以及維護國家形象的重要途徑。

保密性原則對于社會性工作來講也是一項非常重要的原則，許多行業(yè)的職業(yè)準則里都提及到了這一點。單就人際關系而言，如果我們每個人都能夠嚴格遵守保密性原則，日常的人際交流也會變得更加地順利和成功。

在外交場合中，在被問及到一些關于政治、經濟和軍事方面的敏感話題時，在維護國家利益的前提下，外交發(fā)言人常常會巧妙地利用一些冗余信息，既遵循了保密性原則，又能使整個對話過程順利進行。

(5) 2012年5月7日外交部發(fā)言人洪磊舉行例行記者會

問：請介紹敘利亞“全國委員會”主席加利溫訪華安排及會談會見情況。

答：據(jù)了解，應中國人民外交學會邀請，敘利亞“全國委員會”主席加利溫于5月6日至9日率團訪華。敘“全國委員會”訪華日程由外交學會安排。中國外交部有關負責人將會見“全國委員會”代表團。具體情況將適時發(fā)布。

洪磊的回答似乎并不是記者所期望得到的理想答案。因為記者的問題涉及到一些沒有政府官方許可不允許公開的保密內容，所以他并沒有對加利溫訪華安排及會談會見情況進行具體的介紹。在這樣的特殊情境下，發(fā)言人只能籠統(tǒng)地給出一些帶有模糊性的冗余信息，如：“中國外交部有關負責人將會見‘全國委員會’代表團?！币源偈拐麄€對話過程順利的進行下去。

(6) 2010年5月6日外交部發(fā)言人姜瑜舉行例行記者會

問：您能否簡單介紹一下今天早晨會議的內容。有沒有什么新聞可以透露的呢？

答：什么叫做新聞？只有舊聞。我對具體情況并不了解，建議你向有關部門詢問。

姜瑜的回應明顯不是記者所期望的。如果其給予直接的回答，很有可能泄露某些國家機密或是涉及到敏感性話題，更有甚者會傷害到對方的面子。在這樣的情況下，姜瑜巧妙地回答“什么叫做新聞？”以轉移問題的重心，這涉及到語用學中所提及布朗和萊文森的“面子理論”，既緩解了對對方消極面子的威脅，又提升了說話者自身的積極面子以實現(xiàn)交際的初衷。

4.幽默性原則

幽默包括交際過程中使人發(fā)笑的言語行為和面部表情。因為人們的大多數(shù)交際行為是建鑄在一定的會話語境上的，所以對其中所含有的幽默性，我們也常常需要參照其所處語境來理解。因而對語境的充分理解和巧妙利用是成功合理交際的保障。在言語交流過程中，交際雙方需要遵從“合作原則”來保障會話的順利進行。格萊斯的“合作原則”包括：量的準則、質的準則、關聯(lián)準則和方式準則。當說話者希望以一種含蓄且委婉的方式來表達交際意圖時，其通常會違背以上四條準則中的一條或幾條。如果聽者僅僅從字面進行理解，而無法根據(jù)特定語境領悟其隱含意義，那么幽默效果便會產生。所以，言語中幽默的產生有時候是源于對“合作原則”的違背。

在外交場合中，各國的外交人員時常會就某些敏感話題產生分歧，從而造成對話氛圍的緊張。為了緩和這樣的氣氛，新聞發(fā)言人有時會在回答中加入一些表面上看似與問題無關的內容。這樣的內容屬于冗余信息，可以營造出一種幽默感使回答更容易被聽話者所接受。請看下面的例子：

(7) 2012年7月3日外交部發(fā)言人劉為民舉行例行記者會

問：胡錦濤主席在慶祝香港回歸十五周年的活動上發(fā)表的講話中強調了團結的重要性。這是否意味著香港人民目前還不夠團結呢？

答：對于這個問題，如果我祝您身體健康，那是否表明您的身體不夠健康呢？

對于記者所提出的這樣一個具有挑戰(zhàn)性的問題，劉為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通過看似無關的例子委婉幽默地回答：“如果我祝你身體健康，是不是指你身體不健康呢？”我們將這樣的信息稱之為冗余信息。這雖然違背了格萊斯的“合作原則”中的關聯(lián)準則。但記者都會明白他的意思，不會產生誤解，對人們的美好祝福并不是建立在不友好的前提之上的，進而產生幽默的效果。從錢冠連的“目的-意圖原則”來分析這樣的回答，我們可以明顯地看出“健康與否”這樣的表面上與原問題無關的冗余信息的提出是由“既不傷害對方，又使對方樂于接受”的意圖所驅動和指引的。

而劉為民在回答中運用了反問的口吻，也十分符合利奇的“禮貌原則”中所提出的同情準則，能夠使對話雙方的反感減至最小限度，同時使對話雙方的同情增至最大限度。在外交場合這種特殊的語境條件下，外交人員之間可能會因為某些政治理念上的差異而陷入不愉快或尷尬的境地，與直接的回應相比，反問的形式在協(xié)調人際關系的層面上作用更加明顯。

三、結語

以格萊斯的“合作原則”以及布朗和萊文森的“面子理論”等理論為基礎，本文從國家利益性原則、強調性原則、保密性原則、幽默性原則這四個方面對外交言語中冗余信息的使用動機進行了探究，目的是讓大家對這種語言現(xiàn)象有一個更加深層次的理解。當記者或是其他外交人員在外交場合提出一些不方便直接回答的問題時，新聞發(fā)言人常常會以一種幽默的方式使用一定量的冗余信息來保守國家機密，維護國家利益，強調國家的政治立場以確保對話能在一種友好且和諧的氛圍下進行下去。因而，冗余信息對外交語言有著十分重要的影響。我們對于冗余信息的研究還不夠全面,可以從功能及分類等方面著手，其未來的研究前景十分廣闊。

【參考文獻】

[1] Shannon E，Weaver W. The Mathematical Theory of Communication[M]．Urbana: 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 1949：35．

[2] 徐盛桓.語言的冗余性[J]．現(xiàn)代外語，1984，(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