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桐林

蘇聯(lián)的“面包換人”計劃

1944年7月13日，邱吉爾寫信給斯大林表達了對V-2的迫切需求，蘇聯(lián)開始正式知道德國遠程導彈的研究。

同年9月，蘇聯(lián)紅軍占領了位于波蘭Dembidze的研究基地，并修復了第一枚V-2殘骸。1945年3月，導彈專家組被派往波蘭。在波蘭抵抗組織成員的幫助下，V-2部件被裝載上了Li-2飛機。但飛機在基輔附近墜毀，只有部分V-2部件被運到莫斯科，成了蘇聯(lián)仿制V-2導彈的寶貴資料。

1944年10月，英國首相丘吉爾再次給斯大林發(fā)了一封私人信函。丘吉爾在信中說，納粹德國從當年9月8日起向英國發(fā)射了4300余枚神秘的V-2導彈，造成大量人員傷亡。經皇家空軍偵察，這些導彈都是由德國佩內明德火箭中心設計開發(fā)的，該中心恰好位于蘇聯(lián)紅軍的進攻區(qū)域。丘吉爾請求蘇方允許英國專家進入紅軍進攻區(qū)域，以便搜集納粹導彈的情報。斯大林把丘吉爾的來信視為重要情報，立即指示有關部門搶在西方盟國前獲取德國導彈情報。斯大林指示，把獲取導彈技術資源作為國家最緊迫的任務。由于西方盟軍尚未在法國登陸，試驗基地又多靠近東部，蘇聯(lián)就先下手為強了。

早在1945年夏，蘇聯(lián)紅軍一支小分隊奉朱可夫將軍的命令，直撲德國佩內明德地區(qū)導彈試驗場。1945年6月1日，蘇聯(lián)專家組趕到佩內明德，取走了那里的全部設備和圖紙，俘虜了導彈工程技術人員。但也有一些德國專家攜帶V-2導彈的關鍵圖紙向美軍投降，這令蘇方極為惋惜。等到美軍趕到導彈試驗場時，等待他們的只是空蕩蕩的房屋、荒涼的廢墟和瓦礫。

美國也在進行絕密的“回紋針”行動，目的是把所有德國導彈專家弄到手，并趕在紅軍到來前找到導彈技術設備并運回美國。美軍率先開進諾德豪森的德國導彈地下工廠。根據同盟國分區(qū)占領的協(xié)定，該地區(qū)屬蘇聯(lián)紅軍占領區(qū)，美軍很不情愿地撤離，但在臨走時拉走了絕大多數有價值的設備。在美國人撤離24小時后，蘇軍才進入廠區(qū)，蘇聯(lián)專家組面對的是人去樓空的廠房。

盡管美國人搶走了大批的導彈專家和資料，但蘇聯(lián)人也有出人意料的收獲。納粹德國投降以后，庫默爾多夫、佩內明德和諾德豪森導彈試驗中心均被劃歸蘇軍占領，有一些科學家出于對共產主義的信仰，或得到許諾，或不愿離開家人，而決定留在德國。后來，這些專家都成了蘇聯(lián)導彈和火箭研制隊伍的骨干。有趣的是，雖然馮·布勞恩去了美國，但他最要好的朋友赫爾穆特·格羅特魯普（佩內明德導彈試驗中心控制系統(tǒng)負責人）卻拒絕了美國人的高價收買，帶著妻子和兩個孩子投奔了蘇聯(lián)。他受到蘇聯(lián)的極大重視，由他負責組建一個有7000人的研究機構，負責導彈和飛機部件的研制，后來還發(fā)展出了蘇聯(lián)航空航天中心和聞名世界的蘇聯(lián)第四試驗場。

為彌補損失，朱可夫元帥決定實施“面包換人”的計劃。朱可夫簽署命令，允許蘇占區(qū)單方面開放邊界，開動所有宣傳機器向德國全境宣傳。聲稱，只要參與過導彈工作的德國人肯過來合作，蘇占區(qū)能提供充足口糧和優(yōu)越的工作崗位。在美蘇占領區(qū)交界的卡本霍夫小鎮(zhèn)，蘇軍把黃油和面包直接擺在檢查站邊上，還在一側掛出標語：“來吧，這里有生存的希望?！边@一招果然奏效，部分沒有跟美國人走的德國專家陸續(xù)匯集到蘇占區(qū)。赫爾穆特·格羅特魯普無疑是其中最有價值的“收獲”。

莫斯科非常重視這批德國專家，蘇聯(lián)兵器工業(yè)部部長烏斯季諾夫（后曾任蘇共總書記）專程趕到，決定就地組建諾德豪森研究所，負責恢復V-2導彈發(fā)動機及其零部件的生產。由于蘇聯(lián)人對導彈還沒有形象的概念，諾德豪森研究所的第一步工作就是讓德國專家回憶整理出全套V-2導彈生產組裝流程。在克格勃軍官的監(jiān)督下，格羅特魯普每天叼著煙斗，對著掛在墻壁上的幾張導彈結構圖比比劃劃，時不時地用德語說出一些關鍵詞匯，旁邊的蘇聯(lián)專家則像學生一樣進行記錄，本子上密密麻麻的速記符號讓外人根本看不懂。很快，格羅特魯普等人就整理出了V-2導彈技術手冊和生產規(guī)范綱要。

但諾德豪森研究所取得的成就卻讓蘇聯(lián)領導人產生另一種憂慮。1946年初，駐德蘇聯(lián)內務人民委員會領導人伊萬·謝羅夫上書斯大林，說德國人參與蘇聯(lián)導彈研制是一種“潛在威脅”，德國專家會從導彈研發(fā)上獲得經驗，還會幫助恢復德國軍事工業(yè)。再嚴重一些，那些德國專家中說不定有美英間諜隱藏其中，能夠很容易地了解到蘇聯(lián)導彈的研制進度。斯大林和其他蘇聯(lián)領導人經過商議，決定迅速轉移3500名德國工程師、技工，并將他們的家屬遷往蘇聯(lián)境內。為了避免出現(xiàn)德國專家大量出逃的情況，轉移 計劃在整個蘇占區(qū)同時展開。

1946年10月22日，約一個團的蘇聯(lián)士兵出現(xiàn)在諾德豪森研究所的德國專家住宅門口，以命令式的口吻通知他們準備前往蘇聯(lián)。

蘇聯(lián)在莫斯科近郊的波得利普基成立了第88研究所，格羅特魯普繼續(xù)擔任德方專家組組長，后來該研究所又轉移到卡普斯京婭爾靶場。但蘇聯(lián)內地專家對德國專家的信任度很低，他們毫無表情地接收從德國運來的物資和資料，德國專家只能協(xié)助編寫有關V-2導彈的文件，進行關于彈道導彈、地對空導彈和大推力火箭發(fā)動機的前景研究。

1947年10月18日，蘇聯(lián)以V-2導彈為藍本設計制造的第一枚國產彈道導彈R-1，實現(xiàn)了首次試射，10月20日又進行了第二次試射。雖然兩次實驗導彈都飛了起來，但試驗結果顯示導彈飛行了231千米，卻偏離目標達180千米。烏斯季諾夫只得邀請德國專家來協(xié)助解決。德國專家很快查出干擾的原因，做了必要修改后，導彈的命中誤差果然縮小。烏斯季諾夫非常高興，下令獎勵每位德國專家及其助手1.5萬盧布和一桶伏特加酒，而當時一名蘇聯(lián)高級工程師的月薪也只有1000盧布。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蘇聯(lián)人從德國專家那里學到了豐富的試驗經驗，在導彈國產化接近尾聲的時候，德國專家又被有意無意地隔離開了。

1947年底，蘇聯(lián)政府把第88研究所的德國人送到莫斯科以北200千米的格羅多姆利婭島上，以方便集中管理。這座小島被謝利格爾湖環(huán)繞，環(huán)境閉塞而優(yōu)美，蘇聯(lián)政府在島上專門修建了貴賓樓，供德國專家居住，島上四周有蘇軍警衛(wèi)。盡管當時蘇聯(lián)仍處于食品短缺狀態(tài)，但德國人的日子還算過得不錯，假期里他們還可以輪流去莫斯科大劇院看芭蕾舞。endprint

1948年6月，第88研究所接受上級下達的G-1遠程彈道導彈研制計劃，方案領導和總設計師都由格羅特魯普擔任。同年9月，格羅特魯普小組便將G-1設計方案提交研究所科技委員會審核。該方案的設想新穎而具有創(chuàng)造性，導彈性能超越了美國正在研制的遠程導彈。如果蘇聯(lián)全力以赴的話，或許能夠先于美國得到射程覆蓋大半個地球的彈道導彈。

但這時蘇聯(lián)政治風向卻發(fā)生巨大變化，由于東西方冷戰(zhàn)爆發(fā)，蘇聯(lián)科學院提出“與一切討好西方的行為作斗爭”的口號，甚至一些科學術語也取消了拉丁字母的書寫方式。在這種環(huán)境下，由德國人主持蘇聯(lián)最尖端的導彈計劃成為泡影。烏斯季諾夫曾爭取多次，但都被上級拒絕了。西方歷史學家認為，G-1導彈如果能上馬，蘇聯(lián)無疑會在冷戰(zhàn)最初幾年取得與美國平起平坐的核大國地位，而不是在1970年以后。

鑒于美蘇兩強都在發(fā)揮德國導彈專家的余熱，西方媒體曾編出一個流傳很廣的冷戰(zhàn)笑話：當美蘇導彈在空中相會時，它們都能夠用同樣的母語——德語互致問候。

1950年，已經大體掌握了德國導彈技術的蘇聯(lián)開始遣返德國專家。1951年12月，第一批德國專家回國，最后一批于1953年回國，格羅特魯普如同沉船的船長一樣，帶領家屬最后離開了美麗的格羅多姆利婭島。

有俄羅斯歷史學家表示：“蘇聯(lián)引以為豪的導彈事業(yè)有一大半功勞應歸功于德國人?！?/p>

美國的“回紋針”計劃

隨著納粹德國失敗的跡象日趨明朗，同盟國紛紛派秘密使團到前線，以求最先得到德國先進軍事技術。

大戰(zhàn)一結束，美蘇雙方都急著要掌握德國的火箭技術。但是按照雅爾塔協(xié)定，V-2火箭生產工廠的主要所在地劃給了蘇聯(lián)托管，所有這一切都必須完好無損地交付蘇聯(lián)紅軍，對此美國心有不甘。美軍在得到政府支持的情況下組成了一個突擊隊，秘密地展開一項代號“回紋針”的緊急任務。在1945年5月22日到5月31日的10天之內，美軍挺進巴伐利亞區(qū)并占領當地，動用了300節(jié)火車車皮和13艘輪船，把近百枚的V-2火箭以及相關設備和半成品搶運一空。蘇軍在第二天的6月1日抵達時，只看到一座座空蕩蕩的工廠。

編年史學家賴納·艾斯菲爾德是如此記錄的：“這是從被占領的德國運出的最大一批非法物資。”

美國人還將目標盯在了搜捕導彈專家上。他們深信，一個馮·布勞恩比之導彈試驗場的價值一點兒也不差。盟軍總司令艾森豪威爾親自給進軍德國的巴頓將軍下令：“一定要找到布勞恩！他比俘虜德軍幾個師更重要”。于是，美軍立即展開了對柏林城的大搜捕，反復搜尋和設卡檢查布勞恩和他的助手。

納粹倒臺后不久，布勞恩和童年時的玩伴以及后來的同事魯道夫等100多名德國科學家秘密逃離德國，而他手中拿著的正是中情局提供的美國入境簽證。中情局這一行動的代號為“回紋針”，該行動利用美國當時入境管理法規(guī)的漏洞，故意隱瞞了這些納粹分子的歷史，從而讓這些手上沾滿鮮血的戰(zhàn)犯得以在美國逍遙法外。兩人一同來到美國后，為美國的航天事業(yè)立下了汗馬功勞。憑借這些，魯道夫和布勞恩一同獲得美國國籍。1960年，魯道夫還被美國國防部授予最高嘉獎。從1961年開始，魯道夫參與“土星”號火箭的研制工作。后來，該火箭被用于發(fā)射“阿波羅”-11登月載人航天飛船。

馮·布勞恩無疑是來美納粹科學中最有影響的一位了。馮·布勞恩1912年3月23日出生于德國東普魯士的維爾西茨。他的父親是德國農業(yè)大臣，母親是一位天文愛好者，為他買的望遠鏡激發(fā)了布勞恩對于行星研究的興趣。少年布勞恩即有很強的實驗精神。有一天傍晚，柏林使館區(qū)內的蒂爾加滕街，寧靜的氣氛被爆炸的巨響打破。濃煙從街心沖天而起。警察抓住了一個13歲的男孩。原來這個男孩用6支特大焰火綁在他的滑板車上。導火索點燃后，滑板車失控飛了出去。這個男孩就是布勞恩。他的父親很生氣，把他關在書房里。奧伯特著名的《通向航天之路》一書，就是這時被布勞恩看到的。

后來，布勞恩在蘇黎世高等技術學校讀書時，參加了奧伯特創(chuàng)始的德國空間旅行學會，并很快成為董事會成員。1930年，布勞恩進入柏林大學，成為奧伯特的學生。在尚未大學畢業(yè)時，就受聘于德國陸軍軍械部，成為多恩伯格的主要助手。1932年，布勞恩大學畢業(yè)；1934年，布勞恩獲得柏林大學物理學博士學位。同年參加研制A-2火箭，并在庫默斯多夫試驗場試射火箭成功。1937年轉到佩內明德研究中心，任技術部主任，領導設計A-4（即V-2）導彈。

V-2導彈沒能挽救納粹德國的命運。1945年1月，馮·布勞恩和僚屬們開始考慮德國戰(zhàn)敗后該怎么辦。他召開了一次只有高級人員參加的絕密會議，大家一致決定向美國投降。1945年5月2日，馮·布勞恩的弟弟和另外一位火箭工程師秘密地與美軍第44步兵師接上了頭，兩人騎著自行車，用極其蹩腳的英語說到：“我是馮·布勞恩的弟弟，我的哥哥發(fā)明了V-2火箭，我們要投降”。他們還巧妙地保存了大量有關導彈計劃的秘密文件，作為投靠美國的見面禮。美國人如獲至寶。5月初，布勞恩的V-2班子主動向美軍第44師投降（見題圖）。

到美國后，布勞恩的生活開始安定下來。馮·布勞恩通過書信的方式向他的表妹、18歲的Maria von Quistorp求婚。1947年3月1日，在得到批準后，馮·布勞恩回到德國，在蘭茨胡特路德教教堂結婚。并在1947年3月26日攜妻子一家返回紐約。1948年12月9日，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出世，馮·布勞恩此后又添2個子女。家庭其樂融融。他還保持著自己早年的生活習慣，喜歡在午夜捕捉工作靈感，喜歡吃中國菜，閑暇時為家人演奏自己擅長的大提琴和鋼琴。1955年4月15日，布勞恩夫婦和他的同事們宣誓入了美國國籍。

1957年10月，蘇聯(lián)搶在美國前頭成功發(fā)射了世界上第一顆人造地球衛(wèi)星，失望、沮喪和憤怒情緒籠罩著整個美國。美國啟動“先鋒”計劃，決定用“真正的美國人”來發(fā)射第一顆衛(wèi)星，把“二等公民”布勞恩晾在了一邊。但偏偏“先鋒”的團隊不爭氣，發(fā)射接連失敗。胸有成竹的布勞恩此時挺身而出，向國防部承諾在90天內將一顆美國衛(wèi)星送入太空。1958年1月，布勞恩的混合運載火箭在佛羅里達州卡納維拉爾角點火起飛，衛(wèi)星發(fā)射成功了。布勞恩成為《時代》雜志的封面人物，也成為美國的民族英雄。

肯尼迪在1961年上臺后，進一步加大了美國的空間研究投入，布勞恩啟動了雄心勃勃的“土星”號火箭計劃，爭取在10 年內將人類送上月球。1969年7月，巨大的“土星”5號火箭運載著“阿波羅”11號，將阿姆斯特朗等3名宇航員送上月球并帶他們平安返回。布勞恩的個人榮譽達到了頂峰。

1970年，布勞恩任美國國家航空和航天局主管計劃的副局長，并兼任馬歇爾航天中心主任。在兩年任期內，布勞恩完成了航天飛機的初步設計及未來10年的研究規(guī)劃。晚年，他服務于提供衛(wèi)星實際應用技術的費爾德柴爾德公司，任副總裁之職。

1975年夏天，布勞恩和妻子在加拿大度假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身體不適。雖然布勞恩是一個強人，但不是一個鐵人，長年的辛勞使他患上了腸癌。1975年8月，他進行了手術，手術后3個月，巨大的工作熱情和堅強的意志促使他再度回到辦公室，并參與新近成立的全美航天協(xié)會的工作。

1977年6月16日，布勞恩終于沒挨過病魔的困擾，這位偉大的火箭專家、現(xiàn)代航天之父因大腸癌在弗吉尼亞州亞歷山德里亞逝世。馮·布勞恩葬于當地的Ivy Hill公墓，終年65歲。

他簡樸的墓碑鐫刻著圣經的詩句：“諸天述說神的榮耀，蒼穹傳揚他的手段”。

布勞恩曾經歷了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和一場曠日持久的冷戰(zhàn)，圍繞他的爭議在美國一直存在。在美國民間，他受到民眾的追捧，但為納粹效命的經歷也使他深受困擾。通過布勞恩傳奇的一生，我們會發(fā)現(xiàn)他身上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科學家的困境：重大科研活動的開展和科研成果的應用，是受政治家控制，而不是科學家自己來支配的。只要這種困境存在，對布勞恩這種全力為政府效命的科學家，就難以蓋棺論定。

雖然直到現(xiàn)在，對到美納粹科學家的指責之聲依然持續(xù)不斷，但后世的很多西方學者還是認為，正是納粹德國科學家?guī)淼膶椇突鸺夹g促進了后來的航天技術的發(fā)展，使航天事業(yè)的發(fā)展至少節(jié)省了10～20年的時間。

（編輯/萬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