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瑜,1976 年生,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就讀于魯迅文學(xué)院第十三屆高研班?,F(xiàn)為河南省文學(xué)院專業(yè)作家。曾在《十月》《山花》《江南》《長江文藝》《大家》等刊發(fā)表散文小說多篇,有作品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中華文學(xué)選刊》《散文選刊》等刊轉(zhuǎn)載。曾出版長篇小說《曖昧》《六十七個詞》,散文集《小憂傷》《小閑事》《小荒唐》等。
金水路17號。最先,是往這個地址寄了一封信,簡歷。那個時候,我剛工作不久,在鄭州旁近的一個小縣城里。
簡歷上的內(nèi)容到底能寫什么呢?如今想來都覺得蒼白??赡菚r并不氣餒,正是義氣風(fēng)發(fā)的年紀(jì),我也是寫滿了兩頁紙的。
應(yīng)聘編輯。是要考試的。數(shù)十人考試,考完試以后,在雜志社二樓走了一下,看到一個房間的門牌上掛著副總編三個字,隱約記得我看過他的一本詩集。見里面有人,我敲門,幾乎是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問那人,你是馬新朝吧。
那人覺得好笑,但也覺得有趣。出于禮貌,向我伸出手,說,我是。
那一九九八年六月,我二十二歲,莽撞,情商極低。
后來,我常常想,我被雜志社錄用,是不是就緣自這一次無禮打擾。因為我毫不掩飾的莽撞,讓我的名字在眾多應(yīng)試者里脫穎而出。
不久后,我收到傳呼?;剡^去電話,說,讓我做好準(zhǔn)備,到《時代青年》雜志試用。
這樣敘述,似乎容易了些。但我的人生就是這樣出現(xiàn)轉(zhuǎn)折。在此之前,我?guī)煂.厴I(yè),進入一個縣級小報。我采訪養(yǎng)豬專業(yè)戶,和某個村支書交了朋友,甚至,還對人家的女兒有了好感。差不多,在那個小縣城里,我很快便成為一個有才華的人。但是,每到夜晚,我總有一種青春被狹窄的天地所拘囿的感觸。我不停地告訴自己,我要走出去,我不屬于這樣一個小地方。
鄭州是大地方嗎,我是茫然的。
我猶記得上班第一天的事情:全體去打保齡球。大概是要通過打保齡球的姿勢,來判斷我們有沒有出息。這是我的揣測,因為我的姿勢十分蹩腳。
馬總編主管我們,開會說,到我們這里工作,有兩個要求,一,要會玩。我們是青年雜志,不能出去開會一個個老氣橫秋的,就要會玩,這樣你們才會熱愛工作。二呢,不能老看《人民日報》。沒有說完,我們就笑了。
心里面想,這總編,可真有趣。
那時還流行寫信,剛上班的時候,最希望收到的,便是在金水路17號這個地址后面,出現(xiàn)我的名字。
可是沒有。
這其實是一種存在感的缺失,我已經(jīng)在這里工作了,卻沒有工作的證據(jù)。
于是,我開始給不同的人寫信,投稿,給相戀的女人寫信,給大學(xué)同學(xué)寫信,給陌生的投稿者回信。我相信,一九九八年六月至十二月,是我這一生手寫信件最多的時間段落。
雜志社的地址雖是金水路17號,而院門卻開在經(jīng)五路上。門口掛著很大的牌子,共青團河南省委。
院子小極,入門左手轉(zhuǎn),舊式的木門,常年開著,二樓便是我們雜志社。
那時辦公室有一臺舊電腦,286的,我學(xué)會了打字,晚上的時候。大家都走了,我一個人坐在電腦前寫詩。窗子外面是經(jīng)五路,法國梧桐樹上棲著的鳥兒回來了,叫個不停。我覺得一切都挺好的。
詩寫好了,照例是要打印出來的。那電腦我并不太會用,編輯的時候,一不小心,摁錯了刪除鍵,寫好的詩全沒有了。
就用手寫。
有時候也接陌生人的電話,問一些情感的事情。我呢,端莊著聽,不時也給些建議,天知道那些大膽而即時的建議會不會讓別人的人生更加混亂。但我并不這樣認(rèn)為。
給讀者回信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多,有女孩子正在念大學(xué),寄來了照片。大體也是好看的,我也就收著。等過一陣子,整理稿件的時候,不小心就扔掉了。
那女生通了一陣子信,大約在學(xué)校里遇到了相好的男生,便不再寫信了。偶爾,我在傍晚的時候想起了她,就憑著印象,給她寫了一封傾訴寂寞的信,卻并沒有回。
這也是常有的事。
雜志社樓梯口的光,在傍晚時很好,有時下班晚,要走了,在樓梯口看到一束光,昏黃中,有一股塵埃在光里彌漫著,便覺得沒來由地感動。站在那里,想一會兒什么,卻并不連續(xù),遙遠(yuǎn)的東西在遠(yuǎn)處,近處的東西,都還沒有來得及做。
我推著自行車去修理鋪,一路上都想著那光線,總覺得,人生啊寫作啊,都不過是這一束光,能給晚走的人提供安魂的空間。
院門口有一株極老的梧桐樹,樹干上有一個腳印大小的斑痕。我常在那里等人,站在那里,一直等。那時候并沒有手機。常常等了半個小時,要來的人還沒有來。我便上樓打電話給他,對方也沒有手機,同事接電話,說他出來了。
就只好再下樓,繼續(xù)在那株樹下等。那時的時光總是很寬裕,等別人半天,也沒有覺得焦慮??纯磥硗娜耍只蛘唠S身帶一本書,就在路邊那樣翻著,也不覺得奇怪。
金水路17號,我最好的青春都留在了這里。我也在這里書寫了我最好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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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青年·視點2014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