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江

刑警中槍實錄

◆ 李 江

2014年1月31日，大年初一，湖南省衡陽市刑警李江奉命趕往前一天發(fā)生命案的村莊，布控搜捕持槍嫌犯。大年初三凌晨的抓捕中，李江沖在最前面，被嫌疑人用自制槍支在極近距離擊中，子彈穿透防彈衣射入其腹部。近日，李江在傷好后記錄了他生死瞬間的感悟。

其實，很多平常不起眼的小事也許就預示著一些重大變故的發(fā)生，只是這些事情往往被我們忽視。

就好像我，一個平時不愛用手機拍照的人，突然有一天無意中用我的手機記錄了自己的生死經(jīng)歷。

我是一個警察，刑警，我的職業(yè)注定了要和危險打交道，也注定了相比其他一些行業(yè)要有更多的付出。今年大年三十晚上7點多，我們下面一個縣級市發(fā)生一起持槍殺人案。大年初一早上7點多，我接到了電話，內(nèi)容簡單：出警。隨著一聲抱怨，我離開溫暖的被窩穿上制服去出警，誰知這一去險些就是陰陽兩隔……而且，直到現(xiàn)在還未踏入家門一步。

到了單位，整理好裝備器材帶上警犬和同樣發(fā)著牢騷的同事一起，開著警車奔赴現(xiàn)場。請原諒，我們也是普通的人，大過年的離家加班誰都有怨言，但是牢騷歸牢騷，只要接到警情我們不管在干什么，也不管過年過節(jié)還是普通的工作日，我們都會立即趕赴現(xiàn)場，這早已成為我們的職業(yè)習慣。同事開著車，我坐在旁邊說別發(fā)牢騷了，給你拍張帥點的照片發(fā)朋友圈吧。

到了現(xiàn)場已經(jīng)是大年初一中午了。開過案情通報會，了解了案情，知道這個家伙大年三十晚上因為口角，把同村的村民殺死，直接爆頭，殺人后攜帶自制火銃就逃到村子附近的山上，而且揚言還沒殺夠，要回村子繼續(xù)殺，村里百姓人心惶惶。他隨身攜帶3支自制火銃潛逃，平時就愛打獵，使用槍支非常熟練，而且性格孤僻，隨時會繼續(xù)殺人，我知道這鳥人不到案，我這年沒法過，老百姓的年更加沒法過。抓住他！當時心里就這么想！

散會后大家就開始準備搜山了。我知道他是涉槍犯罪嫌疑人，特意找縣局借了兩件防彈衣，其實以前此類行動有過多次，都不太在乎，但是那天特別奇怪，主動就借了防彈衣，正是這個不經(jīng)意的舉動挽救了自己的生命。

大年初一一整天，我和同事還有武警以及我的警犬在山上搜索，爬了一天的山，累得半死，沒有收獲。山不大，但是很復雜，到處是一人高的茅草和刺，警犬都鉆不進。看到這粗粗的刺了嗎？蹭一下就是一塊皮肉，看到這深深的茅草了嗎?那個家伙要躲在暗處打我們的黑槍，我們肯定有傷亡。

除了茅草叢，可能藏人的洞穴也不放過，帶犬鉆進去搜查前先拍一張，里面不大，一股子霉味，不知道是放棺材的還是埋東西的。

在山上接到家人幾個電話問我多久回，我說明天。還接到單位電話告訴我初四要值班。我有點討厭手機信號這么好，哪哪都能找到我。

煩??！就這樣在山上搜了一天，除了發(fā)現(xiàn)一些可疑的痕跡外沒有其他收獲。但是根據(jù)分析，嫌疑人就在附近，晚上有可能回村，我們分成3個組潛伏在3個地方蹲守，等嫌疑人回來就實施抓捕。

我和縣局的兩個同志負責犯罪嫌疑人家這個點，我們就在嫌疑人鄰居家里蹲守。這家人很客氣，做了一大桌飯菜給我們吃，還說我們過年都沒法過，辛苦了，聽到這些我挺感動的。吃過飯休息一下，伸伸腿，爬了一天山腿好累。

初一晚上，我和同事分好工就輪流睡覺了，睡覺前給家人和老婆打電話報平安告訴他們我明天回家。等到我值守時，沒多久天就亮了，一夜平安。我走出房門吸著農(nóng)村里新鮮的空氣心情舒暢，想到昨天出門時早上的霧霾，這里真舒服??！

大年初二，根據(jù)線索又是一天的搜山，又是無盡的茅草叢，還有叢林搜索的大敵——攔路刺（我這么叫的）刮得人血肉模糊，我可是吃過大虧的。

休息了一下，突然接到消息說有人看到嫌疑人回家了。我們和武警飛速趕到村里，先是對嫌疑人家包圍，再由我?guī)Ь臀渚M屋內(nèi)突擊搜索。結(jié)果證實他并不在家。

看看武警的裝備，03突擊步槍，帶防彈層的戰(zhàn)術(shù)背心，防彈頭盔，防彈盾牌，都是重裝啊。而我們呢要什么沒什么，顯得非常業(yè)余……看看這塊防彈盾牌，要是我拿著后來就不會負傷了，可惜沒有“要是”。

到了下午，指揮部告知繼續(xù)蹲守。聽到消息，心里在想，操，今年這年過的啊……初二白天也接到一些電話，拜年的，約著出來玩的，呵呵沒空，哥在爬山呢。

時間很快，又到了晚上，我和縣局兩個同事還負責嫌疑人家這個點。到了晚上不知道為什么我心情突然很惆悵，胃口也不好，沒吃晚飯，自己估計是累了。我們蹲守的那家人對我很好，阿姨見我不吃東西特意給我下了碗米粉，我吃了大半碗，還剩一些，用手機拍了照片發(fā)朋友圈說初二的晚餐清淡點好，利國利民。

它險些成為最后的晚餐，吃了它，直到現(xiàn)在還不能吃東西。

天逐漸黑了下來，感覺很失落，給家人打電話報平安，又告訴他們明天回。打給老婆，沒有接，不久回了過來，我突然想和她視頻，打開微信視頻，沒說幾句她就開始抱怨，說一個月這么點錢，天天看不到人，過年也不消停。我聽了很火，和她爭了幾句，兩人心情郁悶不歡而散地結(jié)束了視頻。

自己覺得非常奇怪，以前搞案子從來不給老婆打電話，今天是怎么了？這次還老拍照發(fā)微信，以前從來不啊，是不是什么預兆呢？當時心想今晚不會出什么事吧？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并沒有引起我的重視，因為我經(jīng)歷了太多的抓捕行動。

同事見狀都勸我，算了算了。哎，沒辦法。從來不自拍的我突發(fā)奇想，拿著他的槍讓同事給我拍了照片發(fā)朋友圈，引來吐槽無數(shù)。拍完我自己在想，今天是怎么了，自己怎么和平時不一樣?。恳话戕k案子從來不給老婆打電話，平時從來不自拍的，什么時候還學會騷包了？呵呵。

就是這張照片，拍過后大約兩小時身負重傷，差點光榮，它險些成為我真正的遺像。手機在弱光條件下拍的照片一般，不過這張我比較滿意，很有朦朧感。呵呵。

拍完照聊了一會，大家分好工輪流睡覺。初三凌晨0時10分左右，我被搖醒，值班的同事說他來了。

我悄悄走到窗邊，外面漆黑一片，啥也看不到，我聽到對面房門傳來敲門聲和低聲叫媽的聲音。

就是他，來了！

同事說：他帶著槍非常危險，我們從窗戶先開槍警告，他要逃跑就直接開槍射擊！

我說：不行，子彈會擊穿他家木門，萬一他媽在門后會誤傷的。

我想了想，說：我先放警犬撲咬，讓狗咬住他后我們可以迅速制服，盡量少開槍。就這么干！由于我是市局來的，縣局的同志聽到我的意見也沒有說什么。

我穿上防彈衣，把靴子鞋帶緊了一遍，然后順手把床頭的手機放到褲子右邊口袋里。我松開牽引帶，提著犬的脖圈悄悄走到門后，把門打開一道小縫，從門縫望去，模模糊糊看見八九米遠的對面門口一個人背對著我們。我向身后的同事做了個準備動手的手勢，迅速打開屋門，同時放犬，并大聲下達口令“襲”！我的犬箭一般沖了出去，然后跳起狠狠咬住那人背部，我聽到了犬牙大力咬到物品“啪”的聲音和他清晰的叫聲：“哎呀！”

時機來了，抓住他！我腦子里只有這個念頭！我打開手電迅速沖了出去，當我沖出第一步時我借著手電光，發(fā)現(xiàn)他背著一個鼓鼓的背包，而我的警犬正死死咬在他的背包上，身體懸空。

不好！我腦子里這個念頭一閃，抓住他，不能讓他跑掉！我沒有一絲猶豫，還有三步之遙我就可以按倒他了。當我邁出第二步時，我看到他轉(zhuǎn)身了，同時一個暗紅的火光一閃，接著就是一聲巨響，然后就是火藥味的氣浪沖在我的臉上，我的身體像被人用一個紅熱的鐵錘狠狠地打了一下，力量之大無法形容，身體里五臟六腑和所有的骨骼仿佛都跳動了一下，但是一點也不疼。

我一屁股坐倒在地，我倒下時看到我身后兩支六四手槍槍口的火焰和啪啪啪的槍響，以及子彈打在墻上噗噗的聲音。我拼命往回打滾試圖離開雙方的火力線，一下子就滾到了屋子門口，我看見同事呆站在原地，他們似乎被我的倒地驚呆了，我見狀高聲大喊：我沒事，你們趕緊追，別讓他跑了。兩個縣局的同志立馬消失在了黑暗里。

我的犬看到我倒地，松口跑到我身邊。我爬到了屋內(nèi)，犬在我身邊轉(zhuǎn)著圈，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我命令犬去追擊，但是犬無論如何不肯走了。這時我突然感到腹部劇烈疼痛，肺部仿佛被巨石壓著，受到巨大壓迫喘不過氣來，我只能大口大口用嘴呼吸。

不好，防彈衣穿透了！我立即意識到了這個現(xiàn)實。我伸手一摸，果然防彈衣腹部有個彈孔，尼龍材質(zhì)的面料還有燒焦的焦糊的味道。

臥槽泥馬，心里罵了一句。我保證當時我心里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屋子里漆黑一片，我看到手電掉在門口，“去！銜！”我伸手指了指手電，犬立即把電筒銜給我，我借著電筒看到防彈衣的正面有一個很大的洞，我撕開防彈衣，伸手摸到制服發(fā)現(xiàn)腹部濕了一塊，手抽出來電筒一照，看到手指上全是血。我爬到墻邊想撐著坐或者站起來，結(jié)果根本不行。我只得躺在地上掀開衣服，發(fā)現(xiàn)腹部大概在胃的位置有一個彈孔，周圍有血，但是不多，我還用手擠了一下想把子彈擠出來（后來才知道多可笑），結(jié)果一擠壓就疼得要命。

我再也不敢亂動，傷口越來越疼。這時我開始覺得口渴，非?？?。我明白這是內(nèi)出血的表現(xiàn)，我心里很著急，這時我發(fā)現(xiàn)對講機掉在地上，拿起對講機大喊：1號點需要增援，我受傷了，防彈衣穿透，快來救我！喊了幾遍沒有回應，只有一次滿是噪音的回復，短暫且根本無法聽清。這時，我想到手機還在褲子右邊口袋里，我摸了出來，解鎖，調(diào)出通話界面，找到同事的電話撥出，很快就接通了，我用盡全身力氣喊道，快來1號點，我受傷了，快來救我！我聽到同事氣喘吁吁的雜亂的回答和腳步聲。

這時，由于疼痛和窒息還有這番折騰我實在沒有力氣了，手一松電話掉在了地上。我一個人躺在地上，傷口劇烈疼痛，呼吸急促，我感到了死亡的氣息，我的犬在我身邊急切地打轉(zhuǎn)，發(fā)出低吠，它不時地舔著我的臉。我口渴，疼痛，終于忍不住開始了呻吟，我感覺到了死亡的逼近。

這時我聽到窗外很多人在跑和電筒的光，救兵來了！我咬牙大喊我在這里，一邊晃動手電。很快有人進來打開了電燈，是武警到了。我對他們說我肚子中了一槍，防護擊穿了，你們輕輕把我翻過來，摸一下我后背，看打穿沒有。兩個戰(zhàn)士脫掉我的防彈衣，把我側(cè)過來七手八腳地摸了一遍說沒有打穿，聽到他們的話我稍微放寬了心，然后我活動了下手指和腳趾都沒問題，嗯，沒有傷到脊柱。

這時縣局兩位追擊的同志和我的同事都趕來了，他們說，快送醫(yī)院搶救！

我被武警戰(zhàn)士架了起來，帶隊的中尉命令：警戒！兩個戰(zhàn)士先沖出房門，我的同事把我的犬拴好，一班人架著我飛跑向村外的汽車，身體位置一改變傷口突然劇痛，我忍不住大聲叫著：疼，疼……雖然很痛，但是我依然清醒，我知道絕對不能昏迷，我被塞在一輛小汽車的后座上，縣局的一個同志開車，車里香水味好濃應該是他的私車（后來他告訴我后排位子上有血，但是不多），同事坐在副駕駛，車子發(fā)瘋一樣地行駛在鄉(xiāng)村硬化路上，不時顛我一下，我就疼得大叫，我同事反身喊著：堅持住??！就到了?。?！

車子很快從農(nóng)村開到了縣城，到了縣人民醫(yī)院，我被從汽車上抬出來放在一個移動擔架上（那時我的體重還很重，難為大伙了），我被迅速推到了急診大廳，縣局的一個同志用他的手機拍下了我在擔架上垂死掙扎的樣子，后來把這兩張珍貴的照片傳給我了，我當時表情痛苦，衣服上那塊濕跡就是子彈的入口。黑色的制服肩膀上白色的斑都是白天搜山出汗衣服濕透又變干后析出的鹽霜。這時距離我中槍大約半小時。

到了醫(yī)院新的問題出現(xiàn)了，同事大喊大叫著說搶救，可是醫(yī)生說要先辦手續(xù)因為不辦手續(xù)他無法給我開檢查的單據(jù)，我聽見同事氣得大叫，大罵醫(yī)院要錢不要臉之類。護士給我掛了水，然后量了血壓，我依稀聽到105和多少，我心里稍微放了點心。然后我又被送到X光室照片，又是B超檢查。接著又送回搶救室門口。護士告訴我現(xiàn)在根本沒有醫(yī)生，全院兩個值班醫(yī)生都在手術(shù)室，要做手術(shù)要么繼續(xù)等，要么轉(zhuǎn)送市里。我聽到了同事大聲罵著臟話，要他們接醫(yī)生來，可是護士告訴說醫(yī)生手機都關(guān)機了。我聽到同事的罵聲更大了，我當時疼得不停地呻吟，心里在想同事是軍人出身，千萬別把槍拿出來指著醫(yī)生頭啊……

這么大動靜引來了不少病人家屬，他們圍著我七嘴八舌地說著，我還記得一個男的說：這不是警察吧，這是個保安吧……什么的，還有人翻著我的制服看我的警銜和警號。我心里在想，保安就不是人嗎？

那邊在爭吵，這邊在圍觀，我的傷口越來越疼，疼得我眼淚直流。我記得當時有個穿睡衣的女青年用手拉著我，一直在說好可憐啊什么的，我當時由于失血手冰冷，我清晰記得她的手是那么溫暖，讓我感到安慰。心里一直很感激這位素未謀面的人給了我鼓勵。

隨著檢查結(jié)果出來，爭吵結(jié)束了，照片顯示子彈在我腹腔深處，他們醫(yī)院根本不敢動，醫(yī)生強烈要求轉(zhuǎn)到市里大醫(yī)院手術(shù)?？墒强h局的人猶豫了，從這里到市里高速要一個小時左右，萬一我要死在路上誰也不敢做主。我聽到有人說市局領導已經(jīng)出發(fā)了，要不等他們來了再定。我當時就急了，要等他們來我一定會死在這里，因為我覺得傷口越來越疼，身體越來越冷，口渴難忍，我明白這是內(nèi)出血造成的。我拼著最后的氣說，轉(zhuǎn)我回市里，我要回去，我死都要死在家里。

縣局刑警大隊的教導員法醫(yī)出身，他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叫護士量了我的血壓，看我生命體征還好，意識清晰，當即拍板送我轉(zhuǎn)院到市里。接著我被抬到救護車里，吸著氧氣，吊著鹽水。教導員坐在我身邊對我說疼你就喊，就叫，不要睡，一定要堅持??！我無法回答，傷痛讓我不停地呻吟。我心里很清楚，我要到市里我就死不了了！

由于經(jīng)常到縣里辦案，這條路我很熟悉，從縣城到高速幾十公里，然后上高速，下高速到市區(qū)，市區(qū)到醫(yī)院約十來公里。我心里暗自算著，希望能夠轉(zhuǎn)移注意力減輕疼痛。從縣城到高速一路顛簸，我疼得都沒力氣哼哼了，我只能用手拽著衣服的下擺，或者咬住下嘴唇，不久嘴唇就咬壞了，我只得一次一次咬緊牙關(guān)，眼淚橫流。后來我媽告訴我衣服兩邊下擺全部被我扯爛了，我的下嘴唇腫了幾天，牙齒也是幾天不能咬合，一咬牙床就疼。這次我才明白為什么忍痛時人要咬個東西。

疼啊疼啊，無盡的疼痛，終于上高速了！教導員告訴我，堅持??！千萬不要睡覺，喊痛，喊?。∥夜淖懔夂安怀鰜?，只能在喉嚨里發(fā)出一些聲音。終于下高速了！

堅持住，馬上到醫(yī)院了！我聽到他們在說，救護車也拉起了警笛，很快我透過車窗看到了路燈的光，看到了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廣告牌，終于到了，應該不會死了！這時我腦海里浮現(xiàn)了家人，親友，老婆孩子的面孔，加上傷痛，我不由大聲痛哭……

很快到了市附一醫(yī)院，我被迅速抬到了十幾樓，醫(yī)生問清楚病情后要我做CT檢查，我又被抬到電梯里下樓，送到CT室，做CT要憋氣，我呼吸急促得根本無法憋氣。做完CT，我又被推到外科大樓，送到了5樓手術(shù)室。在電梯里，我告訴縣局大隊教導員我爸的電話號碼，告訴他說我進去后你再打電話通知我家人，然后又告訴他我們支隊值班室電話要他通知單位（其實那時單位早就得到通知，兵分幾路在往醫(yī)院和現(xiàn)場趕）。我被推到手術(shù)室里，我看到穿著深綠色手術(shù)服的醫(yī)生和護士，我只能看到他們的眼睛，他們問了我一下情況，我被抬到了手術(shù)臺上，我還聽到他們說：好重啊。

我最后看了看墻上的鐘顯示3點41分，此時我已經(jīng)極其虛弱，再也沒有力氣了，同時我也知道我死不了了。我再也堅持不住了，眼睛一閉，一切都不知道了……

后來我才知道我的手術(shù)做了5個多小時，那顆用12號鋼筋截斷打磨制成的鋼子彈擊穿防彈衣，進入身體擊穿胰腺，打壞腸系膜，繼續(xù)打破下腔靜脈總管（人體最粗的靜脈血管），最后停在我的脊柱旁邊。我的主刀醫(yī)生后來告訴我說我命大，差一點就是高位截癱。他說我受傷腫脹的胰腺和十二指腸壓住了我的下腔靜脈管，否則我無論如何堅持不到這里。他說打開腹腔后一肚子血，血管是血管外科的副主任幫我修復的。從受傷到現(xiàn)在一個多月了，現(xiàn)在逐步康復已經(jīng)可以下地走路了，但是由于子彈摧毀了我的消化系統(tǒng)，我從受傷到現(xiàn)在沒有吃過東西，只能靠輸液和喝營養(yǎng)液維持，體重減輕了24斤……吃了不少苦頭……

現(xiàn)在逐步康復，回想當時的情景感慨良多，說實話現(xiàn)在想想真的有點后怕（對不起，我也是普通人），要真的死了，或者癱瘓了，父母,老婆孩子該怎么辦……受傷后一個星期，心理出現(xiàn)應激反應，一天頂多四五個小時睡眠，一睡著就被無名噩夢驚醒，慢慢逐步好轉(zhuǎn)……

我覺得冥冥中真的有股力量或者是一雙手在控制著我們的生命，一個人正常的生活一定有著自己獨特的規(guī)律，有時這些規(guī)律會莫名地錯亂。你也許會做，或者碰到一些反常的事，但是都是些瑣碎和不起眼的事，然而這些事情也許就預示著某些巨大變故的發(fā)生，只不過我們往往忽視了它。就好像平時從來不自拍，從來不在辦案時拍案情發(fā)微信，辦案時從來不主動和老婆打電話一樣，其實這也許就預示著我將遭遇巨大的危險，提示我要小心，只是我沒有察覺到而已。

人經(jīng)歷過生死，總會有很多感悟。家人把我的手機送到病房，看著當時無意中用它拍下的那些照片，翻看當時的通話記錄，這生死時刻猶如電影一般清晰重現(xiàn)在眼前?？粗粗睦镉袩o數(shù)感慨，也許你會覺得你的生活天天重復，枯燥乏味；也許你會覺得父母嘮叨，親戚事多；也許你會覺得老婆經(jīng)常和你吵架牢騷滿腹，越來越不溫柔；也許你會覺得孩子吵鬧打擾了你玩游戲看書；也許你覺得工作壓力大，領導可惡，同事二逼?？墒钦鎸嵉纳钔褪且恍o奈，一些氣憤，再加一些快樂組合而成的混合體，你也許會討厭它，覺得被它壓迫，被它逼得走投無路。

但是一旦你在生死之間徘徊，死神臨近時，才會覺得自己的生活如此可貴，這一切該如此值得你去珍惜，可是那時是否還有機會呢？只有老天知道，只有冥冥中那股力量被活著那雙手掌控。所以，無論生活給你帶來什么樣的感受，你都應該珍惜自己的生活、家人、朋友、同事，要學會珍惜、原諒和感恩，因為你的生活也就是你的生命的一部分。

“只要活著，就總會遇到一些好事情的。”——櫻桃小丸子

用我的同事在微信里發(fā)給我的話來結(jié)束吧，謝謝你看完了它。

拿著手機看到那些照片心里感受很多。我受傷后，引起了這么多朋友的關(guān)注和鼓勵，我心里非常感動。我知道現(xiàn)在警察的名聲不是很好，我也承認隊伍里確實有一些人不稱職，有些事確實說不過去。但是我堅信，我們的同事大多數(shù)還是好樣的，我這個事?lián)Q了其他同事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沖上去，這絕不是頭腦發(fā)熱或者為了爭功奪利，而是警察的職責已經(jīng)融入到了我們的血液里。

我們沒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可惡，但是也沒有電影里演的那么神奇。我們也是普通人，我們承受的壓力和大家一樣，甚至更多，我們承擔的風險隨時隨地，我們時刻都有人犧牲殘廢，我們所受的約束和違紀承受的代價比任何人都高，而我們的收入只能算中等偏下。

有的事情不是我們辦不好，確實是我們沒法辦，有的事情不是我們要這樣，但是你不這樣就不行……

我負傷后，當?shù)卮迕翊韥砜次?。那時我只能坐在床上，他們看到我的樣子個個熱淚盈眶，當我看到群眾對我的理解和認可，當我覺得我的工作為群眾帶來了安全和幸福，我覺得再苦再累我都值得，付出奉獻再多我都無悔。

我強忍著眼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后只能敬一個禮來表達我的一切。

謝謝各位對我的鼓勵，謝謝你們對我職業(yè)的理解和支持，你們的支持是我們奉獻和付出的最好回報。

我也不是什么英雄，公安隊伍中有很多英烈他們才是英雄，我只是盡了一個警察的職責而已。但是，無論什么時候，一旦危機來臨，我和我的同事還是會義無反顧地沖上前去的，這一點大家不用懷疑！

發(fā)稿編輯/姬鴻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