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金彪
這是一個夏季,在村莊讀書的孩子們,把學(xué)校附近的山野里、小河旁能吃的野果子,幾乎吃得一粒不剩。園子里的黃瓜、紅薯又被大人們緊緊看護著。課余時間,三五成群的學(xué)生,便強盜似的出現(xiàn)在村莊的角角落落。
這天,吃過午飯,五年級幾個山里來的寄宿學(xué)生就約定到莊子上唯一的鋪子里去。東伢走在最前面。走著走著,他突然停下來,轉(zhuǎn)過身面向著我們。正當我們猜疑他是不是改變了主意時,東伢說話了。他說:“我告訴你們,這次我們每人只能吃兩個糖子,要是像上回一樣拿那么多,會被我公發(fā)現(xiàn)的。”
幾個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幾乎齊聲說:“好吧,就吃兩個?!庇谑?,我們看到東伢一揮手,說:“走!”
很快,幾個少年便來到了信品鋪子。鋪子臨街開著,一個“7”字形的木柜頭把我們擋在鋪子的外面。東伢走進鋪里,對著店主信品喊了一聲“公”。信品朝東伢點了點頭,然后又轉(zhuǎn)過身忙著接待顧客。就在這時,東伢抓住機會,立即揭開擺在柜頭上一只玻璃樣品罐的蓋子,一只小手風(fēng)快地伸向里面裝著的糖果。和往常一樣,幾個少年的心也跟著“怦怦”地快速跳動??墒?,事情并沒有像往常一樣發(fā)展下去。在東伢的手還沒有抽出來時,祖父就已抓住了那只握著一把糖果的小手。
“盤點時糖子總少了,原來是你這兔崽子。”祖父佯裝發(fā)怒地說。
東伢還是緊緊地握著糖果不放,祖父順手拿起一個雞毛撣子:“還不放下,公打你這個小賊骨頭?!?/p>
看到祖父要來真的,東伢趕緊松開了手,糖果全撒在柜頭上。東伢舉起手向祖父搖擺著說:“公,莫打,莫打,我不拿。”
祖父這才笑了,說:“下回可不許了!”說完還摸了摸東伢的頭,然后想了想,剝一顆糖,塞在東伢嘴里。
這時,東伢的膽子大了起來,他拉了拉祖父衣襟的下擺,指了指柜頭外的我們,含糊不清地說:“我的同學(xué),他們也要,中午沒吃飽?!币贿叞炎炖锏奶枪蔽谩斑蟀伞敝表?。
就這樣,幾個山里少年被東伢吃糖的聲音誘惑得火燒火燎,一齊直盯著東伢。東伢的祖父朝我們招了招手,我們卻一齊猶豫著,畏葸不前。這時,膽子最大的三子慢慢走過去,從東伢祖父的手里接過兩顆糖,于是,我們一哄而上,東伢祖父給我們每人分發(fā)了兩顆糖。
我們幾乎來不及說句感謝的話,生怕得而復(fù)失,匆匆剝一顆糖丟進嘴里,然后緊緊捏住另一顆,趕緊飛跑而去……
第二天,我們又跟著東伢來到信品鋪子。東伢的祖父看我們遠遠走過來時,立即把擺在柜頭上裝著糖果的玻璃罐搬上了靠里邊的貨架櫥上。
在鋪子里,東伢像只泥鰍一樣,鉆進鉆出,就是拿不到吃的。于是,他問祖父:“公,柜子上的糖子罐呢?”祖父嘿嘿一笑回答說:“都賣了?!薄斑€有吃的東西嗎?”祖父又嘿嘿一笑回答說:“沒有了,全部賣光了?!甭犃诉@些,東伢生氣地走出店鋪,嘟著小嘴說:“小氣鬼,也不留一點點給我們吃?!?/p>
當我們很失望要離開鋪子時,東伢的祖父向我們招招手。這一次,我們不約而同一齊飛奔過去??墒?,當我們滿懷信心等待著時,東伢的祖父卻沒動,只是說:“想吃什么了吧?”我們一齊點著頭。東伢的祖父又說:“那好,到鎮(zhèn)里供銷社幫我把貨搬回來,我就給你們吃的。”
然后,東伢拿著祖父寫的紙條,帶著我們沖向鎮(zhèn)里的供銷社。很快,我們就把貨物搬運在回來的路上。幾個少年挑著擔子,天氣又熱,個個滿頭汗水。三子還一個勁地叫:“快、快,到信品鋪子就有東西吃了?!睎|伢卻說:“慢點,輕點,不要把箱子里吃的東西弄壞了。”
聽到箱子里是吃的東西,三子立即停下了腳步,輕輕放下?lián)?。在我們驚愕之時,三子開始拆箱子了。東伢大叫:“別動,該死的東西,我公會罵人的。”
三子頭也不抬地說:“只看看是什么好吃的東西,不吃,不吃,看看就綁上。”
東伢沒來得及繼續(xù)制止,箱子三兩下就被三子打開了。一瓶瓶汽水飲料出現(xiàn)在正午晃眼的陽光中,于是,一群少年禁不住偷偷直咽口水。
這時,三子對東伢說:“我拿一瓶出來看看,我就玩玩,我不吃,可以嗎?”
東伢看了看我們,然后點了點頭。
三子立刻從箱子里抽出一瓶,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興奮地搖了搖。汽水在瓶中神奇地冒著泡泡,大伙都沒見過這種飲料,好奇地湊上前去。于是,三子更是興奮了,他用勁上下?lián)u晃著,突然“嘭”的一聲,瓶蓋子飛向空中,汽水噴灑而出。三子嚇得一撒手,瓶子掉在地上,里面的汽水汩汩而出,立即滲入泥沙中去了。
在大家都不知所措時,東伢上前撿起地上的半瓶汽水,仰著頭嘗了一口,然后,咂巴著嘴。少年們圍著東伢,貪婪地看著他,三子還伸出手去搶奪東伢的瓶子。東伢把手舉得老高,用手指了指箱子里的汽水,說:“那?!睅讉€少年紛紛轉(zhuǎn)身,你一瓶我一瓶,“嘭嘭”開著瓶蓋,“咕嚕咕?!睅卓诰秃韧炅?。在大伙意猶未盡,仍盯住箱子里剩余的汽水時,東伢慌忙攔住大家,說:“不能喝了不能喝了,以后我掌管了信品鋪子,讓你們把汽水喝個夠!”
貨送到信品鋪子后,東伢的祖父還沒來得及驗貨,大伙也沒等得東伢祖父獎賞東西吃,便急匆匆地走了。后來,東伢給我們每人帶來一個茶餅,意外地告訴我們,他祖父并沒有生氣。
正待大家心里松了口氣,慶幸又有茶餅吃時,這天下午上課,我們開始鬧肚子了。老師疑惑地看著我們幾個進進出出,三子在上廁所回教室時,臉色煞白,“砰”一聲摔倒在地上。接著是東伢,接著是我……
后來我們才知道,因為天氣太熱,那一批汽水早變質(zhì)了。醫(yī)生說,如果不是當時東伢攔著不讓再喝,我們連小命都會丟掉。在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們再沒到信品鋪子里去蹭東西吃了,對于那里所有的吃食,從此產(chǎn)生了難以消除的懷疑。特別是對于信品鋪子里的汽水,至今,都留下難以磨滅的恐怖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