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麗
那一年,結束了三年的幼師生活,左手提著行李,右手緊攥著派遣證,懷揣著朝拜者的神圣和夢想,隨父親前往單位報到。憧憬像早春時節(jié)路邊圍墻里探出的薔薇,清新嫩綠,欣欣然張開了眼。經熱心人指點,穿廠而過是捷徑,轟隆如雷的生產區(qū)走到頭,便是了。還在好奇地東張西望,到了,就前面這個。
一語驚醒夢中人,順著父親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座老式陳舊的四合院式學校映入眼簾,前不靠廠,后不連村,孤島一般。寬闊的操場雜草叢生,對面的兩排平房是教室,墻面斑駁,像被光陰雕刻的老人滄桑的臉——瞬間有被拋扔進冰窟窿的心寒意冷。辦好手續(xù),提著行李跟在校長身后等待他安排住處,他領著我們來到一排低矮破陋的教室前,打開護校老爺爺隔壁的屋子。這是一間廢棄的教室,厚紙板做墻,一分為二隔開,另半間是倉庫。蜘蛛網觸手可及,前后窗的玻璃缺角少邊,釘在窗外的木欄一端斜耷拉下來。
父親用半天的功夫修補擺放好一切,傍晚時分搭上回家的車。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一直強忍的淚水像決了堤的海。十九歲的天空自此恐懼密布,孤獨如影隨行。一日三餐以煮面條為主,間或去附近工廠的食堂打飯。最難熬的是晚上,一到黃昏,看校的老爺爺回家去,只剩下孤零零我一人。還沒來得及提桶去圍墻外的水井里打水回來燒水做飯,鄰村的痞氣青年就三五成群地出沒校園,穿著花哨,吹著口哨,在門外游蕩。嚇得我關緊門窗,熄了燈光,抱著雙膝坐在床上,常常一坐即是半宿,不敢動彈半步。書不敢翻看,收音機不敢聽,下地走動更是不敢。窗外稍有一丁點兒風吹草動,耳朵便豎起來聽,心狂跳不已。因而,餓肚子是常有的事,胃病和失眠便從那時落下了根。
度夜如年的日子持續(xù)了三個月。偶然的機會結識了許家兄妹,久違的快樂失而復得。一天下午,兄妹仨來校園打羽毛球,熱情招呼路過的我。一來二往,熟悉了起來。他們父母是學校附近的國企工人,除了許二哥在上大學外,姐妹倆都在工廠上班。打完球,許姐熱情邀我去她家里玩。閑聊中得知我的境遇,憨厚淳樸的一家人噓寒問暖,細心地問詢,體貼地關照。臨回宿舍,阿姨將一碗熱騰騰的餃子塞進我的手中,不忘叮囑道,孩子,回去趁熱吃,別怕啊,常來家里玩——感動的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
記不清多少個夜晚,兄妹仨輪流送我歸校,皎潔的月色帶路,滿滿的溫暖和感動充盈著心房,漸漸忘卻了恐懼的存在。但好景不長,營養(yǎng)不良這個對手,毫不費力地將體質孱弱的我打敗,一病好幾天。口渴難耐的晚上,拖著渾然無力的身體,準備去校園外的水井提水。剛開門,險些踢倒門邊的熱水瓶和一盒飯菜,如此這般連續(xù)好幾天。病好后再去玩,滿腹狐疑地和許妹說起,她捂著嘴咯咯笑起來,是我二哥送的呢,他見你幾天沒來玩,向路過學生打聽到你生病了……一片心意哦。
無盡的感動之余沒再追問原因,也不再抱怨生活冷落了我,擁有這份深厚的關心和親人般的愛護,誰能說這不是上天與我的恩賜呢?
半年后,我調離了那所學校,和許家再難相見。許多個夜晚,仰首望月,我仿佛回到了昨天,和許家一家人圍桌而坐,酸甜苦辣事,都付笑談中……新學校沒有宿舍,姐姐托人四處打聽,終于在城北找到了一處居所。那是一家單位的集體宿舍,一排排老式平房像靜坐門口的老人,滄桑,安詳。屋主留下的生活用品一應俱全,免去了我的添置之勞。生活的泥沼已然磨練了我的心性,膽怯還在,只是學會了堅忍和隱藏。不在意屋內的光線昏暗,倒是洗漱用水需要到最東邊人家門前的公用水池,最為不便。
一到晚上,門前一片漆黑,端盆提桶去洗衣,于近視的我而言,苦不堪言。不久后的晚上,照例摸黑去水池邊洗衣。突然,“啪”的一聲,身后一片光亮。回頭,這戶戴姓人家的二兒子站在檐下,擰亮門前過道的路燈,正微笑地看著我。一時激動得不知說什么好,報以感激一笑,匆匆收拾東西,逃也似地回屋。這后來的許多晚上,這邊嘩嘩的水聲剛響起,他家門前的路燈準會即時亮起。
漸漸地,也和他們熟悉了起來。每每洗刷完畢,年長于我的戴二哥總要邀我去家里小坐,不是將事先削好的水果遞到我手上,就是端來瓜子堅果之類的小點心,說的最多的是安慰的話語,平實樸素的關心像汩汩流淌的清泉滋潤著獨在異鄉(xiāng)的寂寥心靈。時隔不久,因為工作調動,我再次搬家。天色微明的清晨,和姐姐來來回回搬運著。聽見聲音,戴媽媽走了過來,驚訝地問,要搬走嗎?是啊,臨時通知,還沒來得及和您說呢,我笑著應道。是好事,好事啊,人就是要往高處走嘛,那以后我們就不用再到時開燈啰!
一驚,細問,原來,為我開燈的,有她們家的每個成員。沒有矯情的語言,沒有虛假的表達,他們默默的關愛宛如那柔和的亮光,給我溫暖,給我力量。星星點燈,照亮了水手的前程;而為我點燈的人啊,照亮了離家孩子孤獨的心,有愛不覺天涯遠,有愛不覺世間寒!
此年此時,回望來時路,往事像花瓣,輕靈如塵,化作春泥。慢慢變老的歲月啊,模糊了舊時樣子,老去了青春容顏,從來不曾忘記的,是深藏于心里那份滿滿的感動與盈盈的歡喜。每一朵花,都會永遠記得風拂過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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