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簡照玲
A small archipelago of several islands administered by Taiwan, Kinmen or Quemoy has occupied the uneasy waters off the coast of Fujian, its peripheral location making it ironically central to centuries of warfare. Throughout the Ming Dynasty, for example, pirates sheltered in the archipelago’s many harbors. In 1663, Prince Lu of the Southern Ming fl ed to Kinmen to evade Manchu forces, which had established the Qing Dynasty in 1636 and then steadily occupied northern China. Eventually, Kinmen fell to the Qing, but again became a contested zone during the early years of the Cold War. As global relations have normalized, Kinmen has become a tourist destination, famous for its seascapes,architecture, and white wine.
四月天,趁梅雨未來之前,和放春假的兒女們一起造訪曾經(jīng)遍地烽火的金門。四日在一家小吃店里,看到《金門日報》頭版標題寫著“李縣長向全縣小朋友賀節(jié)”,女兒隨即拿出相機把報紙拍了下來,她說很溫馨。也難怪,臺灣媒體被“太陽花學運”占滿十多天,臺北街頭飄著煙硝味,誰還有心情理會兒童節(jié)。
金門的氣味明顯不同,一種平實的生活味,走在金城巷子里,廣播聲傳來“晚上七點在廟前廣場有消防說明會……”,賣潤餅皮鋪前大排長龍,媽媽們正為隔日的清明節(jié)做準備。沒來之前,對金門的印象是既熟悉又陌生;金門貢糖,吃過且愛吃;金門高粱酒,沒喝過但沾過;金門民居燕尾脊,學校里老師講過??捎H朋好友中到過金門的人很少,若不是當年抽中“金馬獎”(臺灣年輕男子的外島夢魘),就是“小三通”后藉道金門前往大陸。
孤懸廈門外海的金門,離臺灣島有兩百多公里。金門的居民大多數(shù)是宋代以后遷徙而來,聚落開莊已達六、七百年。大儒朱熹曾渡海來金講學,自此金門文風鼎盛,人才輩出,有“海濱鄒魯”之稱。不僅居民以中原宗族社會及生活習俗自負,且歷代出過四十三位進士,有“人丁不滿百,京官三十六”的美譽。但文化的島,也是座飽歷滄桑的島。自明朝起,??芗闯T诖顺鰶],明末鄭成功則以此為復興基地,為斷絕居民對其之接濟,康熙元年清政府命令遷界,房屋焚毀,居民流離失所,直到復界后才返回家園。
清末民初,金門處于動蕩不安的中國邊陲,土地生產(chǎn)不足,人口過剩,再加上時值英法殖民南洋,積極招募華工,許多青壯人口通過廈門,遠渡重洋到異鄉(xiāng)奮斗。省吃儉用的華工,將所得寄回家鄉(xiāng),或貼補家用,或興修祖厝民宅。少數(shù)經(jīng)商成功的僑民,衣錦還鄉(xiāng)之際,創(chuàng)建學校,教育后進,捐助公共事務。其中,一大部份的僑民,不再興筑傳統(tǒng)建筑宅院,改采“中西合璧”的洋樓作為光宗耀祖的象征。1937年,日軍炮擊金門城并登陸,居民紛紛逃向內(nèi)地或南洋。八年后,日本人走了,接著國共內(nèi)戰(zhàn),金門成了戰(zhàn)地。
北山村里有一座雙落大厝,是林姓華僑于1920年匯款回鄉(xiāng)所建。1949年屋主在護龍加建洋樓準備作為結(jié)婚新房,不料遇上古寧頭戰(zhàn)役,因房子位居路口要沖,一度被解放軍據(jù)為指揮所。當時許多老百姓被扣押在屋里,聽聞國軍(國民革命軍)反攻,好奇地探出頭來,腦袋就飛了,因為同種,難辨是敵是友!主人避居菲律賓,留下的屋舍墻上彈痕累累,現(xiàn)被當“殘跡保存”供后人憑吊。
兩岸對峙時期,金廈兩門以“單打雙不打”“雙打單不打”有默契地往來,時間長達二十年。苦了島上居民,飯吃到一半,得擱下碗筷躲進防空洞,回頭再吃。1992年金門戰(zhàn)地政務解除,金門國家公園管理處與無人使用之古厝所有權(quán)人協(xié)商,以設定地上權(quán)三十年的方式,由管理處負責古厝修繕并委托民間經(jīng)營民宿。目前金門有六十多座設定地上權(quán)的古厝民宿,我們住的“水頭一家親”蔡宅便是其一。
蔡宅建于1925年,為蔡開國至印尼從事菸草生意致富,匯銀返鄉(xiāng)給其胞兄蔡開盛興建的。設計者將閩南四合院與洋樓并置,其間有狹長天井,二樓以天橋相通。有一天下午,我們從小金門(烈?guī)Z)回來,打算轉(zhuǎn)往另一個村落。推開護龍木門,見陽光灑落天井,忍不住拿起相機,但怕孩子們等太久不敢多拍,匆匆拿了東西就要出門,可不見人影,上樓去找,姊弟倆在洋樓拱廊上泡起咖啡來,心想,孩子們對空間是有感覺的。
金門國家公園有免費單車可借,我們騎單車看古厝,走訪了水頭、瓊林、山后、珠山、歐厝、北山、南山等多個自然村落。穿梭在這些村子里,偶爾會遇到幾個村民,但不多。記得在珠山,一位長者問我們從哪來?回說臺北,他看我手上有相機便熱心的告訴我哪個位子拍最好,接著對孩子們說:“你們這些沒過過苦日子的學生啊,有今天安定的日子應該好好珍惜,當年我們……”孩子們恭敬地聽著。
金門聚落的組成多是有血緣關系,特別是同姓組成一個村子,因為移民者剛踏進金門土地,為便于就近照顧,所以同族、同宗或一道遷居來的熟悉人士大多聚居在一個地方,子孫也繼續(xù)居住在同一個村落,久而久之就形成聚落。對金門人來說,“原鄉(xiāng)”并非一個抽象的名詞,而是一個具有清晰形象的社會關系(宗族)與空間(宗祠)。在原鄉(xiāng)的召喚下,春秋祭典的日子,不論是離散到何地的鄉(xiāng)族,總會返回宗祠,不忘世系,并敦宗誼。宗族認同力量的強大,促成了金門宗祠建筑的蓬勃發(fā)展,尤其在傳統(tǒng)聚落中,宗祠是社會生活的中心。(注)
金門早期建筑形式不脫閩南傳統(tǒng)風格,多沿襲漳泉,以磚石壘墻,門戶窗牖大多用堅木,屋瓦榱桷必求縝密??嘤诙囡L,村落多于藏風處;為防盜賊,村落每有碉堡隘口之設置。自古以來金門自產(chǎn)的建材不足以供應民居營建之所需,大多數(shù)的建材都是從漳州、廈門、泉州和福州購運而來的。因建屋負擔甚大,其過程有甚多之禮俗與迷信,如采辦建材忌先買石。
幾天下來,金門古厝給我印象最深的是磚、石和瓦混砌的屋墻,條石豎立,磚片橫疊,磚比石略為凸出,稱“出磚入石”,是閩南建筑一種獨特的砌墻方式。它帶有強韌的生命力,有苦難中崛起的堅韌,也有房屋主人保護家人的心意,還有工匠化朽為奇的巧藝。源于何時無明確的文獻資料記載,目前發(fā)現(xiàn)最早使用出磚入石的古厝,為泉州一明代永樂年間古大厝。如何形成說法不一,金門的出磚入石據(jù)說是清初遷界之后,當局勢穩(wěn)定時,人們自內(nèi)地返回家園,見園廬已然殘破,便含淚搜集殘磚破瓦,疊砌墻體,重建家園。
金門因戰(zhàn)地政務意外地保有獨特的地方風貌,可開放觀光之后,這份獨特逐漸受到威脅,臺灣隨處可見的無表情混凝土公寓已在此蔓延?,F(xiàn)代技術和材料使房屋變得更牢固、更安全,但屋里人的心并沒有因此變得更穩(wěn)、更定、更安,相反的,浮動更大,搖擺更劇。因為誘惑更多了,填不滿的欲望,不怕房子倒,就怕房子太牢、太好,沒借口推倒它。
假期近尾聲,回到臺北,熟悉的新聞畫面又出現(xiàn),學生還在立法院里,街頭的煙硝味仍未散去。希望百年后尋訪古厝的人行經(jīng),見到的是美麗且不帶哀傷的印記。
注:源自《城市的身世──金門后浦城的建筑故事》,江柏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