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出版家周之標(biāo)不是女性

張燕嬰

論文基于對《吳歈萃雅》周之標(biāo)題辭、支如璔《蘭咳二集敘》《周君建鑒定古牌譜》周之標(biāo)序文等文獻(xiàn)的解讀，認(rèn)定明末出版家周之標(biāo)是男性，而非女性。

周之標(biāo)出版家生平事跡

近因為中華再造善本二期撰寫《女中七才子蘭咳集》[1]《周君建鑒定古牌譜》[2]《吳姬百媚》[3]等書提要，拜讀戚昕《明代女性出版家周之標(biāo)》[4]一文（以下簡稱“戚文”），對該文之認(rèn)定大為驚詫。

戚文引支如璔為周之標(biāo)所編《女中七才子蘭咳二集》[5]作的序中“吾友君建氏，具有慧業(yè)，足稱量千古，乃女中才子，適湊于數(shù)十年間，得恣其稱量”一語為證，判定周之標(biāo)為女性[4]。然而綜合多種材料來看，這一結(jié)論實不成立。

首先，周之標(biāo)所刻《吳歈萃雅》[6]書前《題辭》兩篇、《新刻出像點板增訂樂府珊珊集》[7]書前《增訂珊珊集小引》一篇均署“長洲周之標(biāo)君建甫題”。“甫”字（亦作“父”）是古時男子名字下所加美稱，后指人的表字。周之標(biāo)既然自稱“君建甫”，則他的男性身份已表露無遺，自然絕不可能是女性。此一明證。

支如璔《蘭咳二集敘》中稱：“古有周先生者，取筋數(shù)百條，繩以駕之，曰我梯此取月。俄而出月于懷，光照如晝。神通游戲，庶幾似之矣。今試諷《蘭咳》而猶豫，文章非女子所急，不煩稱量，將并瑤彩金波，重輪三珥，舉投諸黑沫鄉(xiāng)中而已乎？方見嗤于古之周先生，而又烏可使今之周先生聞也。請以質(zhì)當(dāng)世之諷《蘭咳》者?！盵5]卷首序中兩稱“周先生”，則周氏當(dāng)為男性。而其中的“古有周先生”之事，見于《事文類聚前集》[8]卷十一“梯云取月”條，其文曰：“唐太和中有周生者，有道術(shù)，中秋夜與客會，月色方瑩，謂坐客曰：我能梯云取月，置之懷袂。因取筯數(shù)百條，繩而駕之，曰：我梯此取月。俄以手舉衣懷中，出月寸許，光色照爛，寒氣入肌骨（宣室志）?！眲t這位“古有周先生”的男性身份（“周生”）無可懷疑，而與之并提的“今之周先生”（即《蘭咳集》編者周之標(biāo)，據(jù)《吳歈萃雅》卷端署名可知，周之標(biāo)自號梯月主人，顯然與此有關(guān)）的男性身份也是可以肯定的。此一旁證。

周之標(biāo)曾為胡貞波所撰《周君建鑒定古牌譜》作序，稱：“女子無才便是德，古人為失行者而發(fā)也。信如其言，將古昔賢媛，指不勝屈，果皆不識字、不能文者乎？則何以后妃之忠諫、閨秀之緘書，以及補(bǔ)史之闕、詠物之盛，代不乏也？更溯而上之，《關(guān)雎》為宮人之詠、《卷耳》為太姒之吟，《柏舟》兩章為莊姜、共姜之所著。諸如此類，不可枚舉，何以才為女子諱耶？近如吾家冰心氏，能琴能蕭，能曉音律，古今人詩，靡不披覽，間亦短吟，而不能長詠。余舊有牌譜而未全也，冰心氏出胸中之詩，詮補(bǔ)無遺……譜藏笥中，為日已久。近余刻《女中七才子》一書，因憶此譜可附以傳?！盵2]卷首序中首先對“女子無才便是德”一說大加駁斥，并舉出《詩經(jīng)》中傳為女子之作的名篇為證，再以“吾家冰心氏”的才情與之相比。這段文字怎么看都應(yīng)該是一位男子稱贊自己的妻子的話。此又為一旁證。

宛瑜子編訂的《吳姬百媚》一書，專為歌詠蘇州秦樓女子而作，其中“三名會魁張二”下有宛瑜子所撰總評，稱：“乙卯之役，鎩羽南還。毗陵友人至虎丘小集，從艇中忽見麗姬，妖姿艷質(zhì)，令人目?；険u。其所挈之而偕游者則蓋各也。頃之山次，復(fù)相遇，強(qiáng)同游女郎侯兩哥詢之，知為小翩。小翩亦緩步叩余，一聞余姓字，不覺若失者久之。此余識荊小翩時也。迨后兩意頗不淺，無奈情之所鐘，正在我輩，余更與一雪衣有約，雖花晨月夕，與小翩頻頻聯(lián)席，亦僅相視而笑而已。最后雪衣已屬余，小翩謂可了愿，而余又與矯如有約，再負(fù)小翩。今矯如往矣，密約再尋，眼見矯如不復(fù)余，余之何敢未了矯如緣而輕許小翩也？”[3]卷上41-42這段話分明是一位男子周旋于眾姬人之間的寫照?！缎驴坛鱿顸c板增訂樂府珊珊集》四卷卷端次行均題“吳中宛瑜子手定”[7]卷一至四，該書前周之標(biāo)《增訂珊珊集小引》稱“向余序《吳歈萃雅》，海內(nèi)輒為嗜痂，此刻老矣，《珊珊集》繼起，仍屬余手自增定”[7]卷首，可知宛瑜子就是周之標(biāo)，則周之標(biāo)正是那位周旋于眾姬人之間的男子。此又一旁證。

最后再來看看戚文所舉“乃女中才子”一句該如何理解才正確。支如璔序曰：“予諷《蘭咳》而不禁鼓掌也。近古率以昇平公主慕李端詩、上官婉兒評沈、宋優(yōu)劣為騷壇氣色，予心殊不甘，即奈何以文人慧業(yè)，俛首受女子稱量哉？……予亦借以一灑李唐女子稱量文人之恥。吾友君建氏，具有慧業(yè)，足稱量千古。乃女中才子，適湊于數(shù)十年間，得恣其稱量?！睆倪@段話的上下文來看，支氏是將昇平公主欣賞李端詩作、上官婉兒評價沈佺期和宋之問作品，與周之標(biāo)稱量女中才子的作品相提并論的，則“乃女中才子”一句中的“女中才子”應(yīng)該是周之標(biāo)品評的對象（即《蘭咳二集》所選錄的女性作家們），而不是指周之標(biāo)本人為女中才子；且支氏是希望周氏的品評，能夠一掃唐代女子品評男性文人之恥，則周氏作為品評者，其當(dāng)為男性無疑。而“乃女中才子”一句中的“乃”字，并非表肯定之意的詞（此義的典型用例，如《史記·高祖本紀(jì)》“呂公女乃呂后也”[9]345一句中的“乃”字）；而是作代詞“是”（在本句中可譯作現(xiàn)代漢語“這些”），《經(jīng)傳釋詞》卷六“乃，猶是也”，并舉“《晏子春秋外篇》公曰：吾聞之，五子不滿隅，一子可滿朝，非乃子邪？乃子，是子也。《莊子·德充符》篇，子產(chǎn)蹴然改容更貌曰：子無乃稱。猶曰：子無稱是言也”[10]等文例為證，可參。

理清了周之標(biāo)的男性身份之后，再來看他編輯或出版《吳歈萃雅》《新刻出像點板增訂樂府珊珊集》《吳姬百媚》《女中七才子蘭咳集》《女中七才子蘭咳二集》《周君建鑒定古牌譜》等書的事業(yè)，雖亦小有建樹，不過與晚明時期（1522-1644）幾位著名出版家，如陳繼儒、胡文煥、凌濛初、閔齊伋等人相比就稍顯遜色了。這顯然與周氏編輯出版之書多為在舊時文化體系中占位甚微的戲曲、小說選集或女性作品集有直接關(guān)系。今天我們固然需要對周之標(biāo)的出版事業(yè)給予歷史的、客觀的評價，但這些評價更需以全面、正確的文獻(xiàn)釋讀為依據(jù)，以免誤說流傳（如杜信孚、杜同書《全明分省分縣刻書著·江蘇省卷》也將周之標(biāo)著錄為女性）[11]。

又及，此文撰成后，蒙《新世紀(jì)圖書館》雜志編輯同志幫助聯(lián)系并轉(zhuǎn)發(fā)給戚昕及其導(dǎo)師何朝暉先生，二位學(xué)者經(jīng)過反復(fù)研究，表示基本同意本文的結(jié)論，即周之標(biāo)不是女性。但對“乃”字有不同的見解，即“乃”在句中應(yīng)是連詞，表承接。在此特作補(bǔ)充說明，并向各位學(xué)者表示感謝。

[1]周之標(biāo).女中七才子蘭咳集[M].明末刻本（國家圖書館藏）.

[2]胡貞波.周君建鑒定古牌譜[M].明末刻本（國家圖書館藏）.

[3]周之標(biāo).吳姬百媚[M].明末刻本（國家圖書館藏）.

[4]戚昕.明代女性出版家周之標(biāo)[J].新世紀(jì)圖書館，2012（10）：57-61.

[5]周之標(biāo).女中七才子蘭咳二集[M].清抄本（上海圖書館藏）.

[6]周之標(biāo).吳歈萃雅（影印明萬歷四十四年刻本）[M].//善本戲曲叢刊第二輯.臺北:臺灣學(xué)生書局，1984.

[7]周之標(biāo).新刻出像點板增訂樂府珊珊集（影印明崇禎刻本）[M]//原國立北平圖書館甲庫善本叢書.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4.

[8]祝穆.事文類聚[M].元泰定三年（1326）刻本（國家圖書館藏）.

[9]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點校本，1959.

[10]王引之.經(jīng)傳釋詞（影印清嘉慶道光間刻本）[M]//高郵王氏四種.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0.

[11]杜信孚，杜同書.全明分省分縣刻書考·江蘇省卷[M].北京:線裝書局，2001.

張燕嬰國家圖書館《文獻(xiàn)》雜志編審。北京，100081。

Zhou Zhibiao,a Publisher in the Late M ing Dynasty,was not Female

Zhang Yanying

Based on comprehending those historical materials,such as introduction to Wuyucuiya written by在hou在hibiao, preface to Lanke’erji written by在hi Ruzeng,and preface to Zhoujunjianjiandinggupaipu written by在hou在hibiao est.,it conforms that在hou在hibiaowas amale,but nota female publisherwho was active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

在hou在hibiao.Publisher.Life Story.

G256

2014-03-07編校：徐憶農(nó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