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母親 楊俐俐
記錄:女兒 凌悅然(畢業(yè)于杭州高級中學,現(xiàn)就讀于華東政法大學)
小時候,我們家和別人家一樣。我的父親非常疼我,雖然窮,但每次他去上海出差,都一定會省出錢來給我買一把水果糖吃。我一直以為,雖然我們很窮,但是我有一個溫馨的家庭,這樣簡單的幸福一定會一直陪我長大。
可有時候現(xiàn)實就是這么的殘酷,連這樣樸素的愿望老天也不滿足我。在我6歲的時候,我的父親,因患腦癌在上海去世。
那時候我太小了,小到連死亡是什么也不清楚。我怎么也不相信,我的父親,突然間就變成了一捧盛在瓦罐里的灰。
父親去世后的那段時間里,母親拖著我和妹妹,在暗無天日的生活里,幾近絕望。
過了幾年后,我們破陋的家里來了一個陌生的男人,我和妹妹討厭他闖進我們的生活,覺得他一定不懷好意。他那么年輕,而我們家那么破敗。我跟妹妹不敢當眾頂撞他,怕母親生氣,就尋思暗地里“整”他。我們翻出案臺玻璃下的照片,在他的臉上寫上“大壞蛋”。過了一天,我們看他并未生氣,去看照片,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悄悄換掉了。我們變本加厲,又把照片抽出來,大大地寫上“超級無敵大壞蛋”,后來又被他悄悄換掉。第三次,我們終于不幸被他“現(xiàn)場活捉”了,心里害怕得很,可是他笑笑,伸手摸摸我們的頭。
好像,他也不是那么壞。我們開始原諒他了。
后來,我學習成績優(yōu)異,去了離家很遠的縣城上中學,于是他就用他那輛一騎就會“咔咔”作響、仿佛隨時都會支撐不住散架的自行車,載著我一來一回。
一路上,他會教我唱古怪又俏皮的歌謠。這些歌謠都是他自己編的,后來,他又把它們傳給了你,哈哈。
這些歌謠通常一點不好聽,可是一唱起它們,我常會想到卓別林。想到在蕭條的時代里,這位流浪漢那獨有的幽默的步態(tài)。
很久很久以后我的母親問我,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回家時,發(fā)現(xiàn)我的生物書落在學校里了,又急著用,慌張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是的,我依稀記得。但那時我并沒有注意到,他不見了。
夜很深的時候,他終于從一片漆黑中歸來,悄悄地把我的書放在我的枕邊,看著早已熟睡的我,輕輕說了句:“丫頭,書拿回來了。”
他吃力而疲憊地走出房門,忽地就跌倒在地上。原來那晚,視力不好的他在黑夜中騎車,一不留神被絆倒,一頭栽下去,他爬起來,繼續(xù)趕路。
當母親發(fā)現(xiàn)暈倒在地的他時,一摸他的頭,濕漉漉的,是血。
這件事我一直不知道。因為他醒來時,對母親笑笑說:“沒事的,不用去醫(yī)院。而且,一定不要告訴我的丫頭?!庇谑?,母親就真的瞞了我20年。
沒錯,很久以后,他就變成了你的外公,最喜歡陪你玩的外公,你最最喜歡的“大外公”。因為外公是學法律的大律師,外公當時以2分之差沒考上的華東政法大學,現(xiàn)在就變成了你的學校。
女兒,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確實會發(fā)生不好的事情,我們沒法阻止??墒俏蚁嘈?,哪怕這個世界僅剩這一個溫暖的故事,也足以讓我們勇敢地去面對一切暴雨風霜。因為這個故事,足以讓我們相信這個平凡的世界還有大愛。
當然,這不是個“故事”,不信你去瞧瞧外公的保險箱,里面至今仍保存著寫著“大壞蛋”“超級無敵大壞蛋”的舊照片。
女兒的話
時光飛逝,媽媽的女兒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這么大啦。這些舊日的故事,若不是這一次的“挖掘”,大概早已經(jīng)被封存起來了吧。而唯一老是被外公掛在嘴邊的就是他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歌謠了,外公把那些難聽的曲子“霸道”地傳給了我。這些歌呀,一聽就忘不掉,真是煩人,可后來不知為什么,我便索性破罐破摔,跟著外公一起扯破嗓子唱起來。
現(xiàn)在我終于明白,那是播撒在媽媽和我,還有我未來的孩子心靈深處,無論在怎樣的年代里,都一直熠熠發(fā)光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