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河山
孔明燈
我寧愿相信這孔明燈是放燈人的頭顱,
慢慢升上高空。里面的火苗,就像一個人的
想,
悄悄的愿望,在頭顱中搖曳。我寧愿相信,
它之所以飛,完全由于地面籠罩著黑暗,
而夜空如此美麗。我們看不見其中的主體
和支架,
竹篦和棉紙,只看見整個燈,帶著光芒,
照亮了橢圓型的輪廓,冉冉升空,溫柔又美
麗。
它抒情詩般飄蕩,也帶走了我的心。
哦,孔明燈,某個夜晚,我在南海的海面上
無意中看到了你,抒情詩一般美麗。
而它的下方,是移動的一刻不曾安寧的大海,
以及海邊籠罩在黑暗中的我。我被帶走,
隨著這飄浮的光。但我不知道這盞燈
究竟能夠飛出去多遠。
深 夜
在經過三個小時失眠的深夜,
我站在窗前,望著這黑暗的城市。此刻,
紅色的月亮在牙科醫(yī)院的上方冉冉升起。
而更遠處,有星星閃亮,發(fā)出微弱而又孤獨的
光芒。
哦,還有幾盞燈,照亮了街道,和奔馳的
機車。當它們熄滅,所有的一切幾乎全部隨之
熄滅,
留下疑問,懸念,以及巨大的深淵。
我相信,在這個城市所有建筑的窗子后面
都有人在熟睡。而距離他們很遠的地方,
在市郊,那些墓地中的人也在熟睡。
墓地上方也會有紅色的月亮,微弱的星星,
并在燈光之后呈現(xiàn)出深淵中的深淵。
霜 林
每一棵樹都被通了電。每一棵樹。
那老榆樹竟比平時亮了十倍。
樹的靈魂被照亮,或者說靈魂
在自發(fā)光。枝型的燈,讓落在上面的
烏鴉顯得更黑。
我詫異地望著。瞬間我也被照亮,
瞬間我已黑于那只烏鴉。
這是為什么?我在思索。
城市黑暗,只有樹在發(fā)光。但我不知道
什么時候樹會一一熄滅。
蘋果樹
那些認為蘋果樹輕佻的人
明顯犯下了一個錯誤。他們曾看見有人
在黃昏時分吹起了一個又一個
紅氣球,便認為蘋果樹用同一種方式,
吹出了鮮紅的蘋果。其實并非如此。
他們忽略了這樣一個事實:蘋果樹如同一個
女孩兒,
甚至一位母親。那些嬌艷欲滴的果實,
其實源自艱苦的孕育,而不僅僅是
內心欲望的展示或私念的展示。
在這樣的認識下,我們湊近這些低矮
而黧黑的蘋果樹,便會發(fā)現(xiàn),
其實她十分明亮,沐浴著光輝。
我們確實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麥 田
月亮在一片綠色麥田的上方
冉冉升起。那些綠色中微微帶點藍色的麥穗,
在不安地搖晃,并散發(fā)出某種特殊的
氣味。我聽見麥田中不時傳來
小孩兒咂吸奶嘴的聲音。月亮真是太亮了。
那些綠,還有藍,那些氣味,
都源于月亮的搖晃,或者因為搖晃
而被發(fā)現(xiàn)。
2013年的一個早晨
這不同于博爾赫斯描繪的
布宜諾斯艾利斯,那座隨著歲月悄悄溜走的
城市。
也不同于米沃什,他于1965年一個清晨,
從伯克萊的窗子望向窗外,看見一棵
幼小的蘋果樹,逐漸結滿了果實。
這是21世紀的一個早晨,我輕輕拉開
白色的窗簾,像輕輕翻開一本書的封面。
汽車從街道上駛過,而那些行人灰暗的身影,
正從這個城市的某個地方出現(xiàn),然后消失。
然而,我們什么都不知道。這些人是誰?
做些什么?當許多歲月已經逝去,
詩歌或許會留存下來,而我們需要從詩歌中
了解這一切。汽車仍會在這條街道上奔馳,
但會被不同的人駕駛。而那些行人,
也許會死去,只是我們需要重新認識。
哦,不變的或許僅僅這彎月亮,它仍然高懸,
在這個城市陰郁的上空。我望著窗外,
哦,若干年后,這座城市會逐漸老去。
而后人們只能從我的詩歌中讀到這個早晨。
他們會活得更好,并且知道,以往的
生活有多么痛苦。
初 雪
走過哈爾濱地鐵學府路站臺,
我看見了雪。雖然我早已習慣了這玩意
但還是感到驚奇。它又來了,我知道
它必然會來。就像一個不受歡迎的
不速之客,通常在某個早晨,或者黃昏,
它會無聲無息降臨。一切都很神秘,
只是在空中留下了五十二度酒精和老陳醋的
氣味。
我急忙拐進凱德廣場的旋轉門,
當我擺脫,我聽見身后傳來它們喧囂的呼喊,
玻璃窗上擠滿了它們變形的臉。
老 虎
真正的老虎,隱藏在金黃色
與黑色條紋交織的圖像里。我去探望它,
透過鐵制的柵欄,我望見它孤獨地踱步,并發(fā)
出咆哮,
像一位思想家在沉思,策劃著未來的暴動。
它怒視著我,目光仇恨,冷峻而犀利。
這讓我想起如果在平原上相遇我必然會逃
竄。
讓我感到我的卑劣,在一種威嚴面前。
真正的老虎,隱藏在這金黃色與黑色條紋交
織的毛皮里。
那是它的雄心,連同晃動的山岡,
泥濘河岸上紅色的月亮。我猜想那些條紋
或許就是象形文字,只是無人能解,
雖然我們相距不過十米。
那些站著的玉米
那些玉米全部直挺挺地站著,
像一群變形的青蛙,或者蜥蜴,望著夜空中的
月亮。
沒有誰走動,(難道真的沒有誰走動?)
似乎又都在走動。四周傳來神秘的“沙沙”
聲。
哦,它們手舞足蹈,真的如此快樂?
月光下的玉米,我是否能加入它們的行列?
直挺挺地,像變形的青蛙,或者蜥蜴。
只是我無法知道這變化的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