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莉
母親已經離開我五年了。剛開始那段時間,我常常把爸爸喊成媽媽,不能看電視中母親與兒女的情節(jié),尤其聽不得別人喊媽。在夢中也常??吹剿凉M頭的白發(fā),細長、閃著慈祥光芒的眼睛和白皙紅潤的臉頰。醒來時,已是淚沾衣枕。
有時,越是深沉的情感,越是不敢輕易去觸碰。一直想寫點什么,紀念她,可是,手重得提不起筆。她對兒女的愛那么深沉,使我無法用語言表達,不敢想她,一直努力地回避著那種無以言表的心痛。前幾天,朋友很貼心的一句話,“小心魚刺兒”,觸動了我記憶的閘門,不禁淚水奪眶而出,這是我媽總在吃飯時對我講的一句話……
我的眼睛從小患有兩種病,一是夜盲癥,一是睫毛倒長,就這兩個病,母親一直給我操心、治療,守候了我一生,是她又給了我一雙明亮的眼睛。
六十年代中期,家家都不富裕,可是我清楚地記得,每天我得要吃一個大蘋果,而且母親一直仔細盯著我吃完,才會心一笑,去干別的事。直到有一天我發(fā)現了蘋果中的奧秘,吐出了母親精心藏在蘋果中的魚肝油,才明白對于不愿意吃藥的我,她費盡心機,切開蘋果把魚肝油藏進去,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給我治療眼睛……母親的心眼兒呀,全是為了女兒長……對我是這么富養(yǎng)著,可是她卻吃著我咽不下去的窩窩頭。
七十年代末,隨著最后一批下鄉(xiāng)知青我到了農村,在那一年多的時間里,母親總是隔三差五地托人給我?guī)С缘?,恐怕正在長身體的我營養(yǎng)跟不上。知青點一般都是四五個人一個宿舍,誰帶來的東西都要共享,好吃的往往一掃而光。有一天,她竟然給我?guī)砹藥讉€饅頭,“這個”沒人搶。睡覺前,我坐在床上吃著饅頭,一口、兩口,第三口竟然吃到一大塊香噴噴的魚肉,我吃著饅頭,眼睛模糊了。翻開帶饅頭的袋子才發(fā)現一個小紙條,紙條上寫著,“女兒,小心魚刺,媽”。為了我的眼睛,從小到大,我吃魚最多。每到吃魚的時候,“小心魚刺”這句囑咐就會響起。
到了八十年代,我開始上大學,因為在班里年紀最小,同學們經常開玩笑說,“瞧,她的眼睛又黑又亮?!蹦赣H十幾年的守護見到了效果,母親知道后異常高興。一天,自習課,收發(fā)室的師傅送到教室一個袋子,大聲地叫著“XX同學,你媽給你送的羊肝”。同學們刷地眼光一齊射向我,我站在那里,母親的溫暖和同學們的關切傳遍全身,充滿了幸福。
母親,五年了,每到凌晨三點鐘,你走的那一刻,我還依然驚醒。我的生物鐘從那時起已經徹底變了。這是對那個一生一世把你放在心上的人的心靈的紀念。母親的愛,就是這樣一件一件的小事累積著,那么單純、那么原始、那么毫無保留,仔細體會處處令人動容。當你的親人健在時,你是否珍惜了她為你付出的愛?你是否讀懂了她的深情?不要等到失去了,才在痛苦的回憶中醒悟,其實我們沒有能力承擔失去她的遺憾和傷痛。
雖然我已不再年輕,但是我的眼睛依然明亮、有神,依然因為容易感動而時常淚眼蒙眬。因為這雙眼睛里承載著母親深深的愛、厚厚的情。從五六歲做手術治睫毛倒長,到幾十歲治夜盲癥,幾十年的守護,點點滴滴費盡心思、小心翼翼滋養(yǎng)的眼睛,是母親又給的一雙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