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
塵世,繁華耀眼。石榴和梔子的頭頂是嘯叫的蜜蜂。那些草木繁花,一年一度,盛開或謝幕,我靜靜聆聽,把它們的美,秘密流傳。
1
有沒有一種花兒,在我們靜候新年鐘聲的時候,它也從除夕抵達春節(jié)?我想我會寫上“水仙”的答案。水仙,這個名字無論分開還是相會,都讓人喜歡。
每一朵花的前世,都有著一個美麗的傳說。那個古希臘美少年那斯索斯,無論多么美麗的女神他都熟視無睹,他只愛自己水中的倒影,直到有一天,身軀和靈魂幻化為一朵水仙花。這個充滿憂傷的故事,讓人難以釋懷,一個如此自戀的人,他的內(nèi)心該有多么清高啊,而真正清高的人,總是讓我仰慕。
在一個街頭轉(zhuǎn)角,與水仙花相遇。賣花的是位大娘,她本來是擺攤出售各種小魚、小烏龜?shù)纫恍┬|西,唯有春節(jié)前夕時,她會搭售水仙花球。而我也不去大花店,只到她的攤前,看一會兒小魚,然后挑選三兩顆水仙花球。那些水仙花球,或者說花莖,就是水仙花種子,被褐色的皮膜包裹著,像大洋蔥一樣。我握著拳頭跟它比,有的比我拳頭還大。大娘身旁擺著一筐子水仙花球,挨著筐子的是幾個橢圓形的瓷缽子,缽子里有淺淺的水,里面長著水仙花:雪白的球莖,翠綠的葉子,而小小的花苞躲在葉子中間,不仔細看還真難發(fā)現(xiàn)。我歡喜地看著水仙花,忘卻了周邊的喧鬧。大娘告訴我,挑選水仙花種子要個大,捏起來球莖不軟就是好的。還說,養(yǎng)水仙的水不能渾濁,要勤換清水。我一邊按大娘說的小竅門挑選,一邊和她聊天。在聊天中得知,大娘的老伴前年去世了,孩子各自有家,她一個人不想依靠子女,就擺個小攤打發(fā)日子又掙個小錢。我由衷地夸獎她,也擔心一個人總是孤獨,勸她找個老伴也好。大娘擺著手說:有小魚、小花陪著,挺好的。
泡上一杯檸檬茶,讓音樂緩緩流淌,找出來上年收藏起的白瓷藍花缽子,仔細清洗干凈,把三顆水仙花球小心擺放在清水瓷缽子里。陽光透過窗欞,滿室生輝。
感謝水仙,讓我從傳說和現(xiàn)實里學會愛自己、愛生活。
2
有一種花兒,不艷麗,也無馥郁的香氣。卻被人所知和喜歡。
它屬于民間,常住在農(nóng)家小院。游子思念故鄉(xiāng),它是寄托情懷的意象。童年記憶里,它是世上最可愛的花朵。
它學名叫鳳仙花。還有一個小名叫指甲花。它的學名,讓我想起一個女人的名字:小鳳仙。她雖處風塵,卻若仙子,用她的才智助將軍逃離,她是男人的知音,女子中的傳奇。
假如每一個女子都是一朵花,即使她貌不驚人,但在真愛和疼惜她的人面前,她也會變得非凡、美麗無比。
指甲花,一個并不動聽的名字,卻讓我感覺如此親切。因為,在童年的記憶底片上,它是一抹最繽紛的花色。
記不清童年時家里院子有多大,但記得院子里除了棗樹、石榴樹、香椿樹等高大的樹木外,在靠墻的一面土地上還種有一些花兒,我知道名字的有月季、蜀葵、夜來香和指甲花。月季和蜀葵花朵又大又好看,夜來香夜里就芳香四溢,只有指甲花那么普通不招人眼。
母親說,等指甲花開花了,給你們?nèi)炯t指甲,好看著哪!我伸出細細白白的小手,想著要是染上紅指甲一定更好看。于是小小的心就盼望著指甲花快開花呀快開花呀!
突然有一天,跑到院子里,發(fā)現(xiàn)一叢叢指甲花開得燦若云霞。
姐姐帶我采了一大捧鮮紅的花瓣,母親從地里摘了幾片麻葉,又找來一塊明礬,一起把指甲花和明礬搗碎。晚上臨睡前,一撮撮地放在指甲上,用麻葉包好,再用白棉線纏好系好。當夜小心睡覺,生怕碰掉了。待第二天早上一醒,就滿懷期待和緊張的心情,拆開棉線和麻葉,紅紅的指甲就露出來了。那個激動,那個快樂喲,蹦蹦跳跳的找小伙伴比誰的紅指甲好看。那時,幾乎家家小女孩子都染紅指甲。
如今,也會看到指甲花,但已經(jīng)很少有人用指甲花染紅指甲了。因為指甲油有很多艷麗的顏色,雖然含有有害成分,卻足以讓纖纖十指增色不少。
但我還是喜歡指甲花。有一次真的又和母親、姐姐一起用指甲花染指甲,醒來方知是夢。
3
可能是做過播音工作的緣故,念一個字的時候,常會對某個字體驗它的口型變化。有一個詞,叫“堇年”,意思是美好的一年。我喜歡“堇”這個字,因為讀它的時候,嘴唇上翹,露出白牙,那是微笑的表情。
是的,想起一個人的時候,便會不由自主地微笑。記憶里,有他,送過我一盆三色堇。
那紫藍的花朵,花瓣根部是深紫色,在深紫色的邊緣有淡淡的白色向前延伸,然后又和紫藍自然而然地融合,花蕊則是明麗的鵝黃,藏在花瓣中心。整個花朵,像一朵翩翩欲飛的蝴蝶,落在綠叢上。近前,讀到花盆上“梅開澗上春風暖”幾個字,再一旋轉(zhuǎn)花盆,恰是一枝梅花俏爭春。更別致的是,這個花盆有三條細細的鏈子匯總一起,被吊掛起來,在風中搖搖蕩蕩。街頭上那么多匆忙的人群,大都忽略了它的存在,就像彼此擦肩而過一樣,注定前世無緣,今生也不會相愛。
我們在花店門口停住了腳步?!斑@是蝴蝶花嗎?”我問花主?!昂?,這是三色堇,別名也叫蝴蝶花哦,還有一個別名叫貓兒臉?!?,店主是個女子,三十多歲的樣子,很客氣地回答我。因為還有許多事要辦,帶著這盆花顯然不合適。我只好微笑著點頭,告別。走了幾步,回頭再看一眼風中的三色堇,它還在那里。
似乎與三色堇的緣分僅此而已,就像遇到一個印象很好的人,彼此微笑而過也就很好。然而,有一天正在工作,手機鈴聲響起,對方說:還記得三色堇嗎?
三色堇盛開的時候,我用手機拍攝了照片,QQ里發(fā)送給朋友,并留言:三色堇開了,真好看!在屏前兩端,我們彼此微笑。
4
它是一棵樹,一棵開花的樹。它更讓人喜歡的,是它的果實。
夏天開始的時候,它開出許多小花,像鵝黃、細碎的雪花一樣,一簇簇聚集在枝頭?;浜?,變成一嘟嚕一嘟嚕的小果子,先時小若米粒,再狀如綠豆。經(jīng)歷一個夏天的旅行,在秋天蛻變成暗紅色,它完成了生命的交響。
這棵花椒樹,是婆婆在外面菜場買回的。剛來的時候,跟一棵梔子花大小差不多。大家商量,陽臺太小,花椒樹要長大,它需要一個大環(huán)境。于是,樓頂平臺就成了花椒樹的廣闊天地。
花椒樹在第幾年開花結(jié)果的,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只記得有一天,婆婆告訴我,花椒樹結(jié)籽了。我高興地拎著水壺和婆婆一起到樓頂,那棵小花椒樹不知不覺長大了,又不知不覺在枝頭掛上小果子了。我湊近小果子吸著鼻子,沒有花椒的濃香味呀?我問道。婆婆告訴我,這才剛結(jié)果,香味還沒散發(fā)出來,你聞聞葉子,葉子是香的哪。我摘一片葉子放在鼻子前,果真有濃郁的香氣襲來。
婆婆是個勤勞能干的人,閑暇時,我們坐在陽臺上,聽她講過去的事情。年輕時她和公公同在省城工作,支援三線建設的年代,一家人被下放到了縣城。結(jié)果所在工廠倒閉,臨老沒有了著落,那時我和先生剛成家不久,于是就接公婆跟我們一起住。婆婆很會做菜,過年時,同事朋友來拜年,大廚就是婆婆,我頂多打個下手。婆婆把摘下的半青不紅的花椒泡了花椒油,做菜時放一點,味道確實無比鮮美。等果子快熟時,就要采摘花椒了,婆婆說,等花椒完全成熟,果子會開裂,會落地上,香氣也散失一些。所以八九分熟摘下最好。
公公離世的那段日子,婆婆很快消瘦下來,她在武漢的妹妹接她回去散心。過了不久,我們打電話過去問候,她便問,格格好嗎?別忘了給花椒樹澆水。我們說,格格要吃你做的花椒雞,花椒樹我們想起來才會澆水,媽快回來吧。好啊,好啊,婆婆在電話里說,我明天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