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株蘆葦
向著天空這面大鏡子,刷呀刷
刷得鳥兒們一個勁兒在葦叢中躲貓貓
刷得云兒們在天邊堆起了棉垛垛
天空這面透明的大鏡子是你們刷藍的
入??诘拇蟮靥菏悄銈兯⒓t的
當秋風擎起你成片的小掃帚
卻揚不出瓷實飽滿的籽粒
鐮刀一次次架在你腰間
卻遲遲不能收割
自上一世,從詩經(jīng)里斜逸而出
你就被 純天然的憂郁包裹
君臨一池秋水,不為攬鏡自照
一顧彎了腰,二顧白頭翁
你有 響徹天地的大寂寞
其實我和你一樣:
于此生,拔節(jié)只是偶然
衰老和謝幕,卻是必修課
在孤島,你會看到槐花
你看,迎春花哀怨地舉著變綠了的手臂
昨日黃花不再,好節(jié)氣兀自懸空
夭桃 可以借綠羅裙的掩護,膨起鼓脹的小身子
杏子們更知道,出墻與不出墻
珠胎暗結(jié),早已是不爭的事實
惟有槐花,擁擁擠擠地
搖著五月的風鈴,環(huán)佩叮當
在孤島,你定會認識槐花
在被綠色擠占的領(lǐng)地上 開疆拓土
以纖細的觸須小心探訪來路不明的風
你終于知道,這世間 依然有一群純白的女子
用以柔克剛的方式,來收復(fù)失地
輕些呀 輕些
請勿驚動了一園子的花事
這中世紀的女俠,這佩劍的鮑西亞
她只是深藏不露,有世人難得一見的春光
王,站在溫帶的地平線上
我圓臉的王,站在魯東的大平原上
站在旌旗獵獵的夏日長風里
青銅的盾牌后面是隱隱的宿命之河
王:要多少匹黃綢緞才可以
為你剪成這些滾動的流蘇
要多少堆木柴才可以
聚集起這樣灼人的 煉獄之火
我的王,僅用一個太陽給你加冕
是遠遠不夠的。
我要調(diào)動十萬畝河灘
十萬畝海水、連同十萬畝新淤的大陸
一同為你擂鼓,搖旗
吹響追命的號角
誰面目冷凝,儀態(tài)嫻雅端莊
誰要在這可彈可觸的微光里
蓄滿幾個朝代的文火
我來,不是尋芳
是來尋你的一川煙雨
尋你,靜默在舊影壁里 太息般的眼神
和時長時短的花期
沒有借一襲素羅衣 來拒人于千里之外
意到形到。你在肉身之外,以佛陀的蘭花指
按壓住雷電水火
自有人把軟踏踏的山水植進古窯里
析出骨頭的硬,和流水的軟
筱王村啊,你竟然成功地省卻預(yù)熱、烘焙
直接冷卻為風塵滿布的冊頁
層疊的碎陶里,到處是散亂的章節(jié)
時間深處,一部完整的西渚靜待還原
今夜,在你落戶七千年后的一個具體的時辰
我終于觸到了你,并重新續(xù)接上
你紫色肌膚里 一再析出的明火與鹽粒
就那么圓潤著,光潔著吧
電光石火的一瞬,你竟走過這綠水青山
這是三月
桃花醉倒了江東,轉(zhuǎn)而把陣地 移到黔北
多么迅猛啊
這些粉紅的火苗,瞬間就把你的赤水河點燃
知道你歸來,在今夜
你回鄉(xiāng),以黔北布衣的身份
以詩中帝王的身份
不用自報家門
就憑腰間,那只泠泠作響的酒壺
和那半輪,姣好的峨眉山月
身在酒邦
此處清風,還是那縷追到夜郎西的清風
此時明月,還是與你對影成三人時的明月
在蜀道那邊,他們盤桓了千年
觀望了千年。在等你的間隙里
他們,只是偶爾
從你的詩句里跳脫出來
看一看,這繁華依舊的人世間
今夜的月亮,從東門移到南窗
如此不離不棄
我知道了,這枚橢圓的古璧
是作為信物,從你那里寄過來的
地址是長安,時令是唐朝
這五個花瓣的戳印
是來自桃花
用春風
私自刻下的 印章
孫子試過劍
就用一座書院 把劍鋒隱藏
那困在城外的龐涓,空有藏針計
因為促狹與高峻,從來就是
高山與峽谷的分野
假如龐涓還在,桂陵 會不會再度突降伏兵?
不能喧嘩。那龐涓小心思不止
軍馬過棧道,減灶已算不得計謀
因為被孫子調(diào)教的螞蟻,都能擺出八卦陣
路過書院,我只能輕手輕腳
因為先生才寫完一卷兵書,于臥榻之上
剛剛睡下
一定有什么不一樣:
一條大河來到我的城市
越過周吳鄭王,越過幾度白了頭的蒹葭
一條裹挾了幾千年文明的大河
從時間的瓦楞里,沖開滯塞的淤泥,來接受大
海的檢閱
在這里,每一塊鐵板砂都是一座王城的基石
大河不言,時間滔滔不絕。
一條大河,自他的前世來到我的城邦
來到我還帶著新鮮奶香的 東營新城
她不張揚、也不卑怯;她開誠、也接納
她一腔滾燙的熱流,正準備接受
大河之魂傾心的淬火
不是每一種文明,都會給人以鳥鳴般的歡愉
恰如這片三角洲 他是帶著先民的勞動號子趕來的
他一路要灑下雨水、花瓣、牧草和牛羊
他要眷顧每一座 蓄滿人間香火的廟宇
要跟那些有年歲的古城墻 招招手
要向每天都變換發(fā)型的白云 問聲好
要用心撫摸沿途的每一寸平原 和低地
還要提防沿途峽谷的無端擠對
以及無情敲打
一條大河遠道而來,帶著自己遠古的密碼
當他以黃金的成色面見世人
這回旋的驛路,終將會成為一種有難度的施舍:
這是一種 捆住雙腳的跳躍
大河謠曲,早已在搖籃里唱響:
元謀人醒了又睡了,北京人睡了又醒了
藍田日暖。半坡人埋在地下的房子 會說話
前世,我該是鸛雀樓邊,當壚賣酒的小婦人
行腳淺淺,蛾眉深深
白天,在杜康和竹葉青里擺龍門陣
夜晚,在花雕和女兒紅里掌乾坤
用太白酒桶做量器,閑來拾取月光的碎銀
你知道在蒲州城
并不是人人都有喬裝的機會
其實,我真正的身份是一名暗哨
肩負追殺之命
在唐朝行蹤不定,江湖上隱姓埋名
至于那在逃之人,名曰王之渙
此人憑一身文字輕功,常以一粒詞語的身份
流竄于市井與江湖
時而,循著一聲鸛雀的鳴叫
在壺酒樽中 演習(xí)滑翔術(shù)
在一首五絕里,飛花傷人
我想好了,如果壚前遇見那個人
我先不急于取他性命
我不要銀兩,不搜盤纏
我只需用三步成詩逼他就范。如他拒捕
就再請出,御賜金字的 皇家緝拿令
當然,如他肯放下 一座樓高蹈的架子
我定保他,暫無性命之虞
之后,請清風簽下 小楷的名諱
放到黃河里,逆行回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