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人獨特的各人自己付錢的理念,幾百年來為世人津津樂道,沒有人會對他們認真到一分錢的性格感到陌生。我和荷蘭人交往達四年之久,對這種與中國人完全相悖的人際交往理念有了透徹了解。
我所在荷蘭的公司包括我才五個人,其余四位全是碧眼金發(fā)、人高馬大的荷蘭人。令他們有點沮喪的是,由于中方占六成股份,我當然成了公司實際運作的領(lǐng)導(dǎo)。更令他們沮喪的是,他們原來公司的董事長,也就是派他們到這個中荷合資公司來的荷蘭公司老板,居然是一個皮膚黝黑、個頭比我還矮的荷蘭印尼混血兒。
我身后有一個強大的祖國,他們對我比較尊重。然而,他們談起那混血兒老板時,臉上就充滿了鄙視,把他說得一錢不值,一種荷蘭白種人的優(yōu)越感油然而生。有一次,那個老板來到我們公司,氣勢洶洶地和他們爭吵起來。我那時初來乍到,還不能完全聽懂他們那帶著喉音的荷蘭語。大概知道他們是為一筆和我們公司有關(guān)的業(yè)務(wù)而爭吵:如果用一種簡單可靠的辦法處理,我們公司可以贏利,但是母公司會有損失;而用一種比較復(fù)雜的辦法處理,大家都能得利。
那老板走后,他們用最惡毒的英語羞辱了他一番,然后開始工作。我突然發(fā)覺一陣暴風雨后,他們居然還是用第二種辦法來處理這筆生意。我便故意問他們?yōu)槭裁?,他們說了一句“關(guān)系是關(guān)系,工作是工作,這是兩回事”。這以后,我發(fā)現(xiàn)他們看到那個老板總是怒目而視,但是業(yè)務(wù)上卻又是公事公辦。荷蘭人的“關(guān)系是關(guān)系,工作是工作”這句話給了我深刻的印象。
這些荷蘭人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把兩者分得相當清楚。在辦公室里,他們互相之間非常融洽,工作配合也十分默契,有時還稱兄道弟。但是有一天,我有個緊急業(yè)務(wù)要找他們中正好休假的那個,居然沒人知道他家里的電話號碼。原來他們一下班,就各自駕車揚長而去,相互之間沒有一點私人的交往,同事的交往僅是例行公事。私人關(guān)系在公司業(yè)務(wù)中一點也見不到,這可能也是“關(guān)系是關(guān)系,工作是工作”的另一種寫照吧。
但是總體來說,荷蘭人在日常生活中是相當樂于助人的。有一次,我太太到超市里采購。偌大的一個超市,所有的標價指示牌、廣告都是荷蘭文,各種包裝又和國內(nèi)不同,我太太要找一包鹽足足找了半小時卻毫無所獲。情急之下,她問了一個年輕的工作人員,那人二話沒說,笑了笑轉(zhuǎn)身就走,一分鐘以后捧來了各種規(guī)格的鹽,而每包鹽大約人民幣一元錢,我太太感動得幾乎熱淚盈眶。第二天,我專程到超市去感謝那位年輕人,大失所望的是,他居然不知所措,不記得這件事情了??梢姾商m人“關(guān)系是關(guān)系,工作是工作”的觀念,已經(jīng)融入了人際交往的所有領(lǐng)域。
當然,荷蘭人的這種處理方式,也有令人討厭的一面。有一天黃昏,我獨自在市郊的草地上散步,遠近有不少當?shù)厝嗽诓莸厣闲蓍e,夕陽下一派和睦相處的景象。突然,有三個背著骯臟行囊、衣衫破爛的歐洲人將我團團圍住,他們向我出示了波黑的護照,又向我展示了他們包裹里發(fā)霉的幾片面包,聲稱他們是為了躲戰(zhàn)亂而來,要求我贊助他們一百美元,同時要求我?guī)退麄兘鉀Q住宿問題。我一邊對付一邊環(huán)顧左右,希望那些荷蘭人能幫我擺脫困境,但是他們熟視無睹,還是聊他們的天、散他們的步。我只得丟下兩百美元落荒而去。第二天,我在辦公室里強烈譴責,說荷蘭人沒有助人為樂的精神。四位荷蘭部下朝我看了一眼,輕描淡寫地說道:“那是警察的工作,這里的人不管別人的閑事。”聽罷,我?guī)缀跻獣炦^去。
荷蘭人把工作和私人關(guān)系幾乎決然分開,他們不處緊密的私人朋友,休假時總是和家人一起出去,很少聽到有朋友結(jié)伴而行。如果沒有家人,他們寧可獨自一人開車一百里到海邊酒吧,和一些從不相識、今后也不會相識的人聊一通天、唱一通歌,甚至和異性過一夜情,今后誰也不來往。私人的交情和關(guān)系對他們來說實在太單薄,這讓我無法理解。當然,他們之間也就沒有像中國人那樣由于工作而引起的強烈的私人恩怨,社會少了許多緊張的人際關(guān)系,但同時也少了許多人間的濃濃情誼。
(摘自《華人時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