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辰
幾乎所有詩意彌漫的人生都是被迫的
廖一梅在《戀愛的犀牛》沒完沒了公演了十年后還是說了這樣的話:愛已經(jīng)成為世上使用頻率最高的一個詞,這也讓愛成為了最無意義的事情,我不再喜歡寫愛情。
可是,我卻在這個不愿再去贊美偏激與瘋狂的時候,想起了郝蕾。
藝術(shù)氣質(zhì)是一種被過分美化的優(yōu)雅,她在真正踏上那條別人認為古怪又危險的道路時,或許從來沒有這樣的打算。因為在一開始,這個19歲紅起來的童星,也不過和其他明星一樣,煩惱在大街上被路人認出來而已。
那時的她,穿著白衣藍裙,高高扎起的馬尾在微風(fēng)中搖擺,青春光芒在她臉上滑過,但那也不過是很多人都曾有過平淡悠長的學(xué)生記憶,對于一個正當年輕的女演員,這已足夠。導(dǎo)演在她演出的時候跟她講,你要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有誰能同步演出自己每一步的成長狀態(tài)呢?
郝蕾當時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是心高氣傲的小女孩兒面對世界最初也最常見的模樣。
這么看來,她確實不是一個天生就特立獨行的人。
幾乎所有詩意彌漫的人生都是被迫的,詩人自殺不是因為紀念孤島上的昏黃月亮,而是因為愛人出軌,搖滾歌手燒掉房子不是因為留戀鼓樓匆匆而過的夜晚,而是因為抑郁癥發(fā)作,文藝女賞躺在沒有水的藍色游泳池也不是因為五月柳絮飛舞,只不過要演一場戲而已,最開始的郝蕾,也是這樣的。
可能沒有多少人知道,在婁燁找到郝蕾出演那部著名影片時,她一開始是拒絕的,她說,我怕會因此會失去愛情。
而婁燁正是因為她的這句話,覺得她就是片中那個角色,那個為了欲望和浪漫天性而付出太多代價的余虹。
可以說是因為不慎,她的確選擇了一種更加艱難的生活或者表演方式,可以解釋成她體內(nèi)苦澀又強烈的詩意種子,也可以說她不怎么聰明,因為她后來選擇出演的每一個角色,都不像她一開始出現(xiàn)在屏幕上的形象:簡單、青春但是卻容易被大多數(shù)人接受。
后來郝蕾在接受采訪時甚至說,她憎恨這種大多數(shù),她的工作只是表演,不包括被人理解與承認,不包括接受訪問,不包括被大多數(shù)喜愛。
聽起來就像是小女孩兒在賭氣時說的話,但卻成為她的日常生活最常用的語氣。
一種想要摧毀自我的欲望與生俱來
奧地利詩人策蘭的一首詩里曾經(jīng)這樣描述愛情:“我們想互望著/我們敘說黑暗/我們相愛像罌粟和回憶/我們睡去/像海螺中的酒/血色月光下的海?!?/p>
它幾乎可以成為郝蕾愛情生活的漂亮注釋,如果不熟悉這個文藝的女演員,聽一聽她的情感經(jīng)歷,也會覺得她就像劇中描述自己的那樣,“我只是想要生活更強烈一些。”
因為出演《頤和園》和鄧超分手,前任男友的新戀情被炒作得甚器塵上,那對幸福的戀人還在電視里一起出演了一部甜蜜愛情劇集,而這時,郝蕾卻因為那部被禁影片里大尺度鏡頭飽受爭議。
未婚夫在結(jié)婚前夕被狗仔拍到與神秘女子牽手,主人公義正辭嚴的辯駁還沒完畢,就有人看到郝蕾蹲在街頭痛哭,不遠處的藥店招牌還亮著昏暗又曖昧的光。
俗世里觀眾看到的悲慘結(jié)局和她在戲劇中演的如出一轍,被遺忘的冷宮妃子心如蛇蝎,被拋棄的舊日戀人慘淡度日,那些心碎女子都在郝蕾那張過于明媚的臉上,獰笑或者漠然成一種慘白的模樣。
但是對于郝蕾來說,愛情是和戀人躺在黑暗中一起看由她出演的電影,那部電影在國內(nèi)被禁,他們看的是法國版本的光碟,那是她第四次看這部電影。其間她去了兩次洗手間,他抽了四五根煙,喝了幾罐啤酒。在電影結(jié)束時,他看著她說,我可以不評價嗎?郝蕾點點頭,這是最好的評價。因為這和她第一次看完后的想法一樣。
而這似乎是郝蕾公開的時刻,唯一提到的和愛情有關(guān)的細節(jié)。
在她的個人星盤里,那些日夜旋轉(zhuǎn)的天體和她本人一樣孤注一擲得可怕,日月水金火全部落在天蝎里。如果說天蝎座在面對愛情時有一種玉石俱焚的黑暗欲望,那么對于郝蕾來說,這種想要摧毀自我的欲望與生俱來,并且無法改變。
愛情對于太多人來說,只是一種相知相熟后的相守,它在最初的悸動之后很快便會消散,沒有人在乎它的去處。但也有那么一群人,她們脆弱、敏感、神經(jīng)質(zhì),擁有一種能夠捕捉細微情緒的天賦,人們看到那些八卦周刊上的狗血愈演愈烈,而她卻在一片喧囂之中,靜靜地抓住身邊那個人的手。
那些活在熒幕中的人在登上那輛不知駛向何處的欲望號街車時,她們或許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出演一種人生,還是在演出的過程中,用這樣決絕并且孤獨的演出去修正并且規(guī)劃自己。
想一想,這樣的女人真的不少,費雯麗、阮玲玉,還有周迅,以及郝蕾。
被現(xiàn)實世界認可的回歸總會發(fā)生
她的確在有段時間走得過于極差了。
抽煙、酗酒,胖得走了樣,在網(wǎng)上和人爭吵,怒罵一切她看不順眼的人,甚至還在很長一段時間皈依佛教,虔誠地拜佛念經(jīng),試圖修煉一種與世無爭的平靜。
但這些舉動恰恰強化了她的極端與神經(jīng)質(zhì),剃光頭發(fā)的郝蕾很白,肥胖在她的臉上有一種奇怪的別扭,她性格總是執(zhí)拗,卻有一張非常明媚又溫柔的臉龐。
在那個時段里,她很多時候的表情都是無聲的,但在這種無聲中,又似乎能聽到她內(nèi)心在吼叫。有一張照片讓我印象深刻,她站立在河水中,穿著白衣閉著眼,嘴角卻不自覺地上揚,這種上揚是美人天生沒有的唇形,讓人想念她過去在那些沉默的電影里痛苦微笑的樣子。
那些遺世獨立的人們,即使他們擁有最多的高傲與冷清,也一定覺得異常孤獨吧。
2007年,湯唯憑借《色·戒》一炮而紅,在當年金馬頒獎禮上,有記者問郝蕾,同樣是全裸出鏡,同樣備受國際關(guān)注,你和湯唯卻有不同的命運,甘心嗎?
郝蕾偏著頭,第一次吃螃蟹,總會被扎到嘴麻,她這要回答,嘴角有一種不被理解卻自得其樂的笑容,這笑容出現(xiàn)得悄然,也消逝得異常迅速。
三年后,同樣是金馬獎,在頒獎典禮舉行的時候,郝蕾正在北京保利劇院演孟京輝的《柔軟》。得知郝蕾得了最佳女配角,孟京輝從舞臺側(cè)邊開始鋪一條紅毯,一直鋪到舞臺中央,這是她十七年來第一個拿到的和表演有關(guān)的獎項。
母親在電話里跟她說,接受采訪時,一定要謙虛。她也只是笑笑說,得獎?wù)鏄s幸,金馬獎挺公平。
媒體將她母親那句“老天開眼了”無限放大,楊瀾笑著問她,說得你就跟白毛女一樣。
郝蕾卻回答,我寄生蟲我比白毛女還要凄慘呢,白毛女還哭呢。
直到這個時候似乎才能看到,或者說她才愿意承認,原來那些看起來很美的叛逆與獨立那么冷,而她其實也需要關(guān)注、愛與理解,雖然在很多年前,她并不在乎這些。
話劇《柔軟》里有一句話,所有人都很孤獨。在我們的一生中,遇到愛,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郝蕾把這句話寫進得獎后的感言里。沒有人知道,在我們漫長的一生中,何時能遇到愛,又會怎么遭遇痛苦,如何迎接幸福,是否真正被了解。我們一直在探索,郝蕾也是,其實她和我們?nèi)魏我粋€普通人沒有什么區(qū)別,只不過她的姿態(tài)更加孤立、優(yōu)美,卻也在一些時刻,有點狼狽。
去年8月,郝蕾生下一對雙胞胎,孩子的父親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公務(wù)員。
對于郝蕾來說,她曾經(jīng)的那些純真與柔軟、孤獨和決絕,并不只是屏幕里一個孤零零的角色。沒有人能夠在絕對的非凡與極端中行走一生,她們總會回歸,被現(xiàn)實認可,并且認可這個有點無聊又平庸但卻煙火氣十足的凡間。
這樣,或許已經(jīng)是最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