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洪峰
七月十六日,我隨第十九屆全國草原夏令營游覽了內(nèi)蒙古投資最多、規(guī)模最大的草原風情景區(qū)——格根塔拉草原。
白天的喜悅和興奮無法平復,入夜,營員們在蒙古包內(nèi)飲酒放歌、盡情交流,草原之夜注定難眠。
我愛群居也愛獨處。群居熱鬧,獨處便于思考,各有各的好處。熱鬧的場景里,我漸漸成為一個觀眾,覺得我在不在場對大家已無大礙,悄悄離開蒙古包,去欣賞屬于我自己的草原夜色。
低頭走出蒙古包,見月光灑滿斑斕的草地,走在草原上,像蹚在深淺不一的河水里,只是腳下沒有水聲而已。極目遠望,起伏的大草原,被蒼穹覆蓋,遠處那些稀疏的星星,不知是天邊誰家的燈火。仰望穿行白云爬上中天的月亮,那不就是玉盤嗎?家鄉(xiāng)的月亮是淡黃色的,難道月亮本是白玉無瑕,從我的家鄉(xiāng)來到草原,她就洗去了塵沙,回歸了本色?要不,她怎么比家鄉(xiāng)的小了許多呢?月亮只有一個啊,難道月亮也在運行中去偽存真?月亮啊,難道你也被摻假而變臃腫嗎?是藍天洗的你,海藍藍的天里盛滿了水嗎?是白云擦的你,朵朵白云是潔白的紗絮嗎?那洗月擦月的手在哪里啊?我看到你,就頂禮膜拜。
我被腳下的蒿草絆了一下,打了個趔趄。我知道,草原白酒沖上了頭頂也鉆入了腳下。順手拔下營旗,向著月亮,仗旗而行,我似乎成為戰(zhàn)地沖鋒的旗手,可惜胯下沒有駿馬,無法回歸那草原騎士的豪壯。草原夏夜的風讓旗面飄動,呼啦啦作響,迎面吹來的風,讓我感到未曾有過的夏日涼爽,這哪像將要入頭伏的夏天?
那天是農(nóng)歷的六月二十。俗話說“十七十八坐著等,十九二十月二更”。月上中天,該是到了后半夜。蟋蟀們開始了鳴唱,此起彼伏,比賽一般,互相應和著,對歌一樣。一只小老鼠吱吱地叫,像是發(fā)出警戒聲,接著聽到草叢里窸窸窣窣。白天,這個地方我來過,那些草原鼠是黃色的,它敢停下腳步,抬起前爪,與人對望,人一走近,便倉皇而逃。難道這些鼠輩,是怪罪我驚了它們的好夢,抑或擾了它們的業(yè)務?
我猛然想到草里可能有蛇,接著又說服自己:我本無心驚擾蛇,遇蛇只需隨緣過,我不犯蛇蛇不犯我,手中自有乾坤握?;我换螤I旗,繼續(xù)仗旗前行。
前面有個黑糊糊的東西,是狼嗎?我駐步觀看,它一動不動,沒有閃光的綠眼,我壯著膽子走過去,原來是個小土丘。狼啊,久違了。據(jù)說,狼在月圓時,會拜月的,群狼向著圓月嚎叫。有圓月沒狼嚎,那便是沒有狼了,我的膽子又大了起來。剛才,營友李軍民用他那略帶沙啞的男中音唱《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蒼涼而悲壯,我想那匹孤獨的狼如果來到我的面前,或許我們可以交流對孤獨的感覺,更有甚者,我會把它馴化,而不是被它吃掉。
我不知已走了多遠。我的酒勁漸漸下去了,回頭望望來的方向,蒙古包已變得模糊。可是,能看見金頂大帳頂尖上的那盞燈還在閃爍,證明我并沒走出多遠,看看北斗看看月亮,我明確了自己的坐標。
我想,我草原夜行目的地是哪里?我不能走上一條不歸的路吧!還是坐下來歇歇腳吧,既然是草原漫行,那么前方無盡頭,不妨像寫文章一樣,行于當行止于當止吧。
我坐在小丘上,拔一根草芯,含在嘴里咂摸著草原的味道,澀澀的清苦,是寫詩時無詞可用的那種苦悶味道。再明的月亮也不如太陽,再亮的夜里也是晚上,月夜,是朦朧的??床灰娀ǖ娜f紫千紅,看到的是水墨畫里的花草,畫是靜的,眼前是動的,花草在風中搖曳。能聞到花香,幽幽的,仿佛遠處傳來的鐘聲。體味著暗香襲來,任草原的風吹我,任草原的月照我,我的心走得很遠很遠。
茫茫草原,不見人影不聞人聲,孤獨的我,是天地間無畏的遠行者。誰能知道,我曾發(fā)出過沒有答案的天問,誰能理解,我為了什么而獨行?一個文學愛好者,是人群的另類,思考別人懶得思考的問題,書寫或許沒有欣賞者的文字,行思如此,難免孤獨。但是,孤獨不是孤單,而是獨立,往往不被理解,即使有同行者,也和而不同,見解獨到,人不知而不慍。孤獨的思想者,內(nèi)心有草原般的遼闊,有蒼穹般的浩瀚,有大地般的豐富。有了這番感悟,我覺得神清氣爽,超然物外,仿佛格根塔拉草原,也有菩提樹,也有鳳鳴臺,何處不能有悟道?
我仰望天頂,找到北極星的方向,我的蒙古包就在那個方向。那里是我出發(fā)的地方,那里是我今天的宿地。
我?guī)е旅黠L清往回走,踏著草青,伴著蟲鳴,不是神仙勝似神仙。白色的蒙古包就在一望之間,那是天上落下的朵朵白云,那里的歌聲,依舊嘹亮,我想,那酒還是依舊醇香、那茶還是依舊清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