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訪者:沙恩·奧斯本
采訪者:《前線》(FRONTLINE)瑾媛
編者按:沙恩·奧斯本上尉是美國海軍EP-3情報飛機飛行員,2001年4月1日,他駕駛EP-3與中國海軍殲8戰(zhàn)斗機相撞。“我以為機上的24人都要死在大洋上,我甚至懷疑沒人會知道我們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后他在接受采訪時說。本文編譯自《前線》網(wǎng)站對奧斯本的專訪,其內(nèi)容為受訪者對撞機情況的主觀判斷與回憶,推卸責任、自我辯護色彩強烈。本刊刊發(fā)此文并不代表同意受訪者觀點,亦非證實其中內(nèi)容,僅供有興趣的讀者及專業(yè)工作者參考。
《前線》:2001年4月1日對你們而言是個平常日子么?
奧斯本:原本很平常。我們接到的命令是凌晨3時45分開始執(zhí)行任務,那天我們起得非常早,但我們已經(jīng)在西太平洋執(zhí)行了將近一個月的任務,因此這次任務對我們來說也沒有什么難度。
《前線》:那天的任務怎么樣?
奧斯本:事實上我們在此前遭遇過雷暴,并因此取消了幾次任務飛行。那天我們都很高興,因為當天整個西太平洋海域的氣象條件都不錯。那天我們執(zhí)行任務的海域是南中國海。
《前線》:以前你們在那一海域飛行過么?
奧斯本:當然……我在那一海域已經(jīng)執(zhí)行過整整兩年的飛行任務。
《前線》:你已經(jīng)習慣“遭遇”中國戰(zhàn)斗機了么?
奧斯本:許多人都問過這個問題。沒錯,我們年復一年地飛行,年復一年地被攔截。時間長了,你慢慢也就習慣了有兩或三架全副武裝的戰(zhàn)斗機伴飛在你的機翼旁邊。
《前線》:在遇到對方攔截時,你們采取什么做法?
奧斯本:中國飛機只是起飛來監(jiān)視我們的行動。我們是飛行在國際空域。在有陌生飛機接近美國海岸時,我們也會做同樣的事兒。通常情況下,中國人只是看著我們,讓我們知道他們的存在。
《前線》:他們離你們的距離近么?
奧斯本:通常不太近。但相撞事件發(fā)生前的數(shù)月中國飛機開始變得咄咄逼人。他們飛得越來越近,他們從未飛得那樣近,就在我們機翼旁邊。
《前線》:你認識那位(與你相撞的)中國飛行員么?
奧斯本:中國飛行員通常都佩戴飛行頭盔,戴著氧氣面罩,護目鏡也放下來,因此我們分不清誰是誰。他們并不是總飛固定的飛機,這一點和我們一樣。
《前線》:相撞事件發(fā)生時你們在什么地點?
奧斯本:大約在海南島東南70英里處(約112千米)。那天的任務很漫長(美國報告稱總巡邏時間達9小時),我們完成任務正準備返航。接近上午9時,距離規(guī)定的返航時間還有約10分鐘,就在那時中國飛機開始攔截我們,那是當天我們遇到的首次攔截行動。
《前線》:你看到了什么?
奧斯本:我當時坐在右側(cè)的駕駛座,我看到兩架中國戰(zhàn)斗機。他們從右側(cè)向前超越我們的飛機,距離大約半英里。他們保持在海南島或大陸一側(cè)進行伴飛。返航時間到了,我們的飛機開始在自動駕駛儀操作下從海南島向東北轉(zhuǎn)向,進入歸航方向(美方報告稱是向東轉(zhuǎn)向航向070),速度185~190節(jié)。我們以為中國戰(zhàn)斗機已經(jīng)脫離我們,準備返回自己的基地。但他們沒有。
《前線》:然后發(fā)生了什么?
奧斯本:我們有人在窗口觀察外面,以防不測。我們聽到后面的人在喊,“嘿,他們正接近我們”。這并不新奇,我們當時也沒覺得緊張。但后面的聲調(diào)越來越高,因為中國飛機越來越近,“嘿!他們緊貼著我們機翼,太近了,我從未見過他們距離這么近”。
《前線》:你還記得哪些細節(jié)?
奧斯本:那位中國飛行員先后兩次逼近我們,兩次距離都很近。第二次他靠近時,我覺得他就在我們座艙外側(cè),大約距離也就幾米的樣子。我們感到緊張。我正在監(jiān)控自動駕駛儀,防止飛機向他靠近,我們相距實在太近了。
他一度曾拉開距離,但又再次接近。第二次他拉開距離時我以為他一定是要返航,但很快就發(fā)現(xiàn)他又回來了。當時我有一個十分荒誕的念頭,覺得他可能會撞上我們,因為他的飛行姿態(tài)不穩(wěn)定。這一次,我們聽到后艙尖利的叫聲——他的飛機徑直撞上了我們。
我們的飛機猛烈震動起來,開始向上抬頭。我聽到了撞擊聲,他的機首撞上了我們的飛機。他的座椅向側(cè)面彈射出去,我們的飛機則倒扣過來。我竭力想把飛機翻轉(zhuǎn)過來……我認為我們死定了。我聽見氣流從飛機的破口灌進來,我感到一號發(fā)動機螺旋槳在劇烈抖動。從倒扣的飛機中,看到的全是海洋,那感覺糟透了。
《前線》:你做了什么呢?
奧斯本:我放平操縱桿,蹬滿右舵,力圖讓飛機擺脫失控螺旋狀態(tài)。飛機沒反應,仍在倒扣著下墜,我們掉了8 000英尺(約2 438米)。隨著空速逐漸加大,飛機最后終于擺脫了螺旋。
我們有一臺發(fā)動機螺旋槳故障,槳葉缺失了一大塊,劇烈震動,我們嘗試把它關(guān)掉,但關(guān)不掉……駕駛艙里噪音很大,破洞造成了失壓。我加大剩余3臺發(fā)動機功率,但飛機還是往下掉,在下降到8 000英尺后我們總算穩(wěn)住了高度。
《前線》:想到過使用降落傘逃生么?
奧斯本:我知道自己不會跳出飛機。我想其他乘員可能會跳傘,他們都背上了降落傘。如果飛機解體,我希望至少能有人可以跳傘成功,告訴別人我們出了什么事兒。
《前線》:最后你還是完成了降落。
奧斯本:我們成功降落了,夠幸運。我很高興前起落架最終平穩(wěn)地接地——我不知道它是否還能正常工作。我們飛近中國機場并開始呼叫中方管制人員。我們沒有關(guān)于中國當?shù)厍闆r的資料,只能目視尋找機場。我們不斷呼叫,并飛到機場上空向下觀察。看到跑道非常干凈,我于是放下起落架著陸。
《前線》:著陸之后是不是感到很輕松?
奧斯本:沒有。我降落在社會主義中國,那真不是一種解脫。后艙的人們歡呼起來,能從碰撞事故中活下來已經(jīng)算是幸運。
《前線》:回過來看,中國方面認為是你造成了相撞事故,你怎么看?
奧斯本:我不這么想。我說的一直是實情,在中國時我這么說,回國后我仍然這么說。我們沒做錯什么,這是最重要的。中國方面怎么說我并不在意(美方報告認為,EP-3與中國殲8II相撞后,左側(cè)一號發(fā)動機受損拉力降低,飛機兩側(cè)拉力失衡,整體向左轉(zhuǎn)彎,這是碰撞的“結(jié)果”,而不是導致碰撞的“原因”)。
《前線》:后艙的人員是否摧毀了大量情報資料?
奧斯本:當然。事故發(fā)生時飛機內(nèi)部一片混亂,相撞后下落時許多人甚至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他們很快清醒過來并完成了緊急破壞程序,他們的工作十分出色。
《前線》:當時沒有辦法與外界通訊么?
奧斯本:相撞時沒辦法聯(lián)絡,恢復平穩(wěn)飛行后,我們聯(lián)絡后方通報了情況。我們著陸后又立即通知后方我們所在的地點,以及我們都很安全,健康狀態(tài)良好。
《前線》:后方給你們什么指示了么?
奧斯本:他們根本沒時間做出決策。我們被手持AK-47的士兵包圍了,不可能有條件接受后方指令。中國士兵包圍了飛機,他們發(fā)出手勢讓我關(guān)掉發(fā)動機。我于是一臺一臺地關(guān)閉發(fā)動機,這樣我們就有更多的時間與后方通話。中國人態(tài)度變得強硬,要求我們立即關(guān)閉發(fā)動機。
我希望能首先與中方人員對話,他們有一名翻譯人員。我首先與中方對話,要求允許我們給美國駐華大使或我們的司令部打電話,他們不同意。更多的士兵出現(xiàn)了,他們要求我們?nèi)侩x機。最后,在我們完成了全部離機前工作程序后,我們下了飛機。
《前線》:他們對你們粗暴么?
奧斯本:不,中國人沒有傷害我們?nèi)魏稳恕N覀兘德涞臋C場是中國一個軍事基地,與我們相撞的殲8戰(zhàn)斗機就是從這里起飛的。我們被指定坐上一輛大巴車,等待了兩個小時后,他們帶我們?nèi)ゾ筒?,然后把我們送往營房休息。門口有武裝人員守衛(wèi)。
《前線》:你何時與美國駐華大使取得了聯(lián)系?
奧斯本:大概三四天后,午夜。我和其他飛行員多次接受訊問。著陸當夜里11時我接受訊問,從早上3時起飛,我已經(jīng)20個小時沒有睡覺,那真是疲憊不堪,真是不好受。中國方面對我們的合作態(tài)度顯然不高興。訊問者不斷用語言相威脅,有時他們會站起來大聲喊叫。然后他們會恢復平靜,讓我們把一切都說出來,我愿意告訴他們的只有整個相撞事件的詳細經(jīng)過。在我們滯留中國的12天里,中國方面獲得的信息相當有限。
《前線》:美國駐華大使和尼爾·希洛克準將(美國駐華使館武官)給了你們怎樣的幫助?
奧斯本:4月3日夜,美國駐華武官尼爾·希洛克準將、美國駐華使館官員,以及美國駐廣州總領(lǐng)事一行人終于獲準與EP-3機組會面。我們當時正在房間里,突然一位將軍,身高大約6英尺3英寸,走了進來,毫無疑問他是美國人。他開門見山對中方官員說,“我需要給我們40分鐘時間談話”。因為將軍在記錄,一名在場的中國官員開始與他爭論。爭論之后,將軍要求中國官員將會見時間增加一分鐘——因為他與中國官員的爭執(zhí)耗去了60秒??吹綄④姷奶幨嘛L范,我們感到一絲振奮。此前,我們的精神都十分消沉。
《前線》:你駕駛的EP-3上的人員主要的任務是什么?
奧斯本:收集電子信號情報,我們?yōu)楹\娕炾犨M行偵察,為美國戰(zhàn)斗機提供一份由電子信息構(gòu)成的“圖像指南”。
《前線》:那么你知道這是間諜任務了?
奧斯本:我不會把這些行動稱為間諜行動。我的意思是說我們沒有隱藏EP-3的行蹤。我們飛的不算高,也不算快,EP-3的雷達回波也很強,發(fā)現(xiàn)我們并不困難。
《前線》:說說回家的事兒?
奧斯本:回家之前,我們已經(jīng)有兩周沒有好好睡覺了。我們回到美國立即匯報在中國滯留的情況,這項工作用了整整兩天,然后他們才把我們送回家。真把我們累慘了。我們早上6點37分抵達夏威夷,所有的人都來看我們,我們在人群中尋找我們的家人,那感覺真好。
《前線》:你一直喜歡飛行么?
奧斯本:我自幼就對飛行充滿熱情。
《前線》:沒想過飛行會給你帶來這樣的經(jīng)歷吧?
奧斯本:沒有。我加入到偵察機構(gòu)時,我從沒想過自己會上電視,也沒想過自己會有什么特別的舉動,我們是隱藏在幕后的人。我們的任務性質(zhì)就是如此:呆在鎂光燈外,搜集情報信息。我沒想過會發(fā)生那樣的事兒,但我仍然喜愛飛行。
《前線》:你看到那位中國飛行員發(fā)生了什么嗎?
奧斯本:是的。我們倒扣著向下墜落時,我記得從窗外看到了他飛機的前半部——EP-3的螺旋槳切斷了他的飛機,斷口處拖著火焰。我當時說,“哇噢,他的狀況不妙”。我記得我們下落的速度很快,每分鐘大概10 000英尺(約3 048米)。那情形就像是越戰(zhàn)紀錄片中的場景。
《前線》:你是否設(shè)想過這并非一次事故?
奧斯本:他只是在襲擾我們,第三次時發(fā)生了撞擊。他的行為威脅到了我們機組的安全,我們都看到了發(fā)生的一切。他有意撞擊我們?我不這么認為。
責任編輯:王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