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暉

那年冬天，她到一所大學簽名售書。

天氣很冷，長長的簽名隊伍卻把場面映得火熱。一名學生拿著書走到她的面前，小心翼翼地遞了過來：“麻煩您給我簽個名吧。”她不經(jīng)意地掃了一眼，立刻發(fā)現(xiàn)這是本紙張粗糙的盜版書，定睛再看他，衣衫單薄，站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不用猜，這一定是名家境貧寒的學生。

簽還是不簽？她面臨兩難的選擇。簽的話，無疑是對盜版書籍的一種認可；不簽呢，他必然會遭到周圍學生的嘲笑。躊躇了片刻，她還是流利地在盜版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微笑著遞還給他。他似乎明白了微笑里的含義，漲紅了臉，輕輕地道了聲謝，迅速抽身離去。

轉眼10年過去了，她再次發(fā)布新書，應邀接受一名記者的采訪。采訪結束后，記者又隨便和她聊了幾句。

“您如何看待盜版書籍？”

“作為一名作家，我當然反感?！彼敛华q豫地回答。

“如果有人非常喜歡您的書，但又沒錢買正版的，迫不得已到地攤上去淘盜版呢？”

她頓時語塞，想了片刻，說：“其實我以前遇到過類似情況，一名貧窮的大學生拿著盜版書找我簽名，我很矛盾，但最終還是簽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p>

記者不再追問，拿出一個盒子遞給她：“這是一位讀者委托我轉交給您的，里面裝著一封信和一本書，希望您有空時拆開看看?！?/p>

她笑著說：“不會是哪位讀者對我的作品有意見吧？不過請放心，我一定會認真拜讀?！?/p>

她沒有想到，那本書，原來是她多年前簽售的盜版書，而那封信寫道：“感謝您當年保護了一個貧困生的尊嚴?；蛟S您不知道，當時他窮得每天只能吃一頓飯，為了省錢買您的書（盡管是盜版），他整整3天只喝食堂的免費菜湯。您也許覺得奇怪，為什么非要討您的簽名？那是因為，他非常崇拜您，如果擁有一本您親自簽名的書，將成為他抵御人生嚴冬的精神力量。

“他想蒙混過關，但還是被您看出來了。在您猶豫的那一刻，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是您沒有拆穿他，而是遞還了一個微笑，那是他一生中見到的最美麗的笑容。那一刻他發(fā)誓：總有一天要堂堂正正地站在您面前，真誠地說聲‘對不起。從此，他不再對未來悲觀失望，他寧愿四處借書或到處摘抄也沒有買過一本盜版書。畢業(yè)后，他感受過白眼，遭遇過不公，卻從沒想過放棄。經(jīng)過多年打拼，他有了一份不錯的工作，抱著一顆感恩的心，始終把目光投向底層，還盡其所能地資助了兩名貧困山區(qū)的學生。一個月前，他逛書店，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您當年的那本書，于是欣然買下，現(xiàn)將那本盜版的交還給您處理……”

晚上，她給記者發(fā)了一條短信：你的禮物令我很激動，雖然我仍然堅持對盜版的態(tài)度，但卻為自己曾經(jīng)做過的那件小事而驕傲。

不久，她收到記者的回復：終于可以向您說聲“對不起”了。為了這句話，我努力了10年。

（插圖：鐘坤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