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軾軻的詩

夜奔

草料場的火焰熄滅之后

他夜奔的腳步也慢了下來

總得有火光在后

他才會感到曙光在前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賣光的貨郎

如今肩上挑著的

一前一后

都裝滿了夜色

不夸張

在每首詩里改掉一個毛病

用不了一千首你就會成為古今完人

委員長站在床邊費好大勁才擠出眼淚

這一點都不夸張這首詩一定改掉夸張

一行就是一行不要憑空披上袈裟

一行就是一行不要突然露出剃光的腦袋

即使寫到長安也要勒住韁繩

把馬牽回室內(nèi)從書房踱進(jìn)客廳

迎面就是一張桌子木頭做的

以前在森林里舉著鳥巢和樹葉

現(xiàn)在在生活里舉著一日三餐

有時不小心弄翻了飯碗就要仔細(xì)打掃

再端來另一只碗在特殊時期

桌子可發(fā)揮特殊作用這一點都不夸張

地震時可以做防空洞擋住落下的屋梁

洪水時可以做舢板死死趴在上面

哺乳期的岳元帥死死趴在蓮花缸里面

飄進(jìn)風(fēng)波亭才終于停住莫須有

也許有冤魂不斷飄過你的眼前

但直升機總會盤旋到你的頭頂

你可以呼救但不要太夸張

直到?jīng)_出這首詩飄進(jìn)真正的激流

嫉妒

作為作家的格里耶嫉妒

作為園藝師的格里耶

于是他用橡皮擦掉了自己的另一半

不過他陽臺上院子里的植物需要整飭

每當(dāng)澆花剪枝侍弄盆景時

他都要用速寫的形式勾勒出另一半

因為是簡筆所以后者的園藝技術(shù)也變得簡陋

甚至還不如作家格里耶的水準(zhǔn)

氣得格里耶連橡皮都不用了

直接把一把線條從左半身撕下來

從窗口扔進(jìn)了萊茵河

現(xiàn)在半個身子的格里耶成了全職男人

上午寫作下午做園藝

漸漸地他熱愛上了園藝

才體會到園藝師格里耶的不易

他開始傾盡心血地描繪自己的另一半

血肉豐滿的園藝師又回來了

他們在后半生合作愉快

一起扛起攝像機

拍新浪潮電影

白居易

白居比安居工程劃算，但不易

只好像吉卜賽人那樣遷徙

跳起土風(fēng)舞，披著大圍巾

從子宮跑到產(chǎn)房，從故鄉(xiāng)跑到異鄉(xiāng)

獨在異鄉(xiāng)為嫖客，為過客

為必勝客，為徐霞客，為客座教授

給藍(lán)眼珠講如何把雙腳削成雙槳

讓我們蕩起來，劃進(jìn)更藍(lán)的新浪

下西洋，找不到鉆進(jìn)地洞的侄子

下地獄，遇不到熬成婆的但丁

小媳婦自有小媳婦的命

昨夜是花燭，今夜可能是花圈

那一刻是洞房，這一刻可能是牢房

就算廣闊的刑場又能怎樣

蝸居在自己身體里太久太久了

需要腦袋搬家，把血噴到找不到方向

在人間觀雨

在人間觀雨甚好，但雨會停

在城頭觀山景甚好，但山會崩

在時局觀棋不語甚好，但棋會輸

在東窗觀飛鳥甚好，但鳥盡會銜走良弓

在山東喝酒甚好，但魯酒不可醉

在橙果放歌甚好，但農(nóng)藥直嗆喉嚨

在臺上發(fā)笑甚好，但笑容已被戳穿

在民間哭泣也好，但哭聲往往雷同

在產(chǎn)房稱帝甚好，但帝制已被推翻

一個個小皇帝，被接到子宮外

在山寨稱雄甚好，但世已無英雄

一個個豎子，被發(fā)射成流星

在秋天收獲甚好，但秋后總要算賬

生米做成的熟飯又被插進(jìn)稻田

在馬前潑水甚好，但潑出去的水

總是澆滅馬后的炮聲

在都市出游甚好，但游子的心

已被安居工程砌成了地基

在曠野飛翔甚好，但賒來的翅膀

已被討薪的天使搶回天空

在凡間修煉甚好，煉成鋼鐵煉成機器

煉成人精雞精馬屁精白骨精

在禪房凈身甚好，先把腦殼剃光

再把思想剃光，然后順勢剃掉了小命

在情場動情甚好，先動真情虛情

再動身體最后連身體也一動不動

在戰(zhàn)場立功甚好，先啟功再鄭成功

把宣紙當(dāng)封地把海浪訓(xùn)練成家丁

在古幽州臺信仰甚好，可以仰視可以仰首

可以仰天長嘆前不見古惑仔垮掉

在新烏有鄉(xiāng)信教甚好，信正教信邪教

信自創(chuàng)的教可惜后不見來者效忠

在圍城穿墻甚好，穿過防火墻紅成火焰

在平地登高甚好，登樓頂?shù)欠屙數(shù)沁M(jìn)了雪崩

在市井隱居甚好，隱進(jìn)蝸居從牛逼縮成蝸牛

在江湖低調(diào)甚好，低到無病呻吟真有了絕癥

在人間驕傲甚好，欲與天公試比高

最后被雷公一閃電抽成了低碳

在人間謙虛甚好，像劉謙虛虛實實

把腐敗變成果實把污染變成環(huán)保

在人間前進(jìn)甚好，進(jìn)到未裝修好的未來

在人間后退甚好，退到已被拆遷的陰曹

在人間呼嘯甚好，變成旋風(fēng)旋進(jìn)了緋聞丑聞

在人間靜止甚好，靜成了止水凍住打來的水漂

在人間喘氣甚好，喘粗氣喘小氣喘不過來氣

在人間心跳甚好，跳黃粱跳高崗最后跳進(jìn)來生

在人間生也好，死也好，一條命轉(zhuǎn)瞬即逝

在人間寫也好，不寫也好，一首詩可短可長

短到露出魚藏劍的把柄把專諸反扣在湯盆

長到?jīng)_破了全唐詩的封底把東坡撞進(jìn)了南明

飛人

由于經(jīng)常受傷，昔日扶搖直上

的飛人，出現(xiàn)了衰落的跡象

一大早，他就貼上我的玻璃窗

像一個拎著水桶的蜘蛛人

揮舞著手里的抹布，打起了退堂鼓

再也不想待在這鬼地方了，每天都有

新的高樓竄出，我?guī)缀醵假N著太陽飛了

還是免不了被開膛破肚

作為一個沒有翅膀的人，我無法理解

他的舉動，遞過去防曬霜創(chuàng)可貼后

我畫蛇添足地掏出了兩只小鞋

他非常警覺地瞪著我，突然用那雙

幾乎萎縮成爪子的腳一蹬窗臺

倏地一下飛進(jìn)了晨光，果不其然

一刻鐘后，我就在早餐前的新聞聯(lián)播里

目睹了他撞碎一座樓頂?shù)膶崨r

路的盡頭

終于到了路的盡頭，卻沒有墳?zāi)?/p>

我很納悶，看看手表，看看地圖

不會出錯的，前面就是地雷陣

就是萬丈深淵，看一眼就頭暈

一路上我只顧帶著行軍帳篷

卻忘了帶簡易墳?zāi)梗F(xiàn)在只好干跺腳

誰知跺出來一個土地

問明情況后，他伸出臟巴巴的老手

我真想揍他的老臉，我身上

既沒有銅錢，也沒有紙錢

只好給了他地圖和手表

他一笑，一下子陷進(jìn)了地表

登時就托出來一座墳?zāi)?/p>

就像是坐蹺蹺板

其實就是，當(dāng)我鉆進(jìn)墳?zāi)购?/p>

一下子沉進(jìn)地下，沉埋百年

一下子又舉到天上，四海流傳

手

初戀時她用手寫過情書

粉紅色的信紙，灑了香水

后來灑上了淚水，她不得不

拉著另一只工友的手走進(jìn)婚姻

雖然婚紗還是粉紅色的

但她的人生已經(jīng)無色無味了

她接了父親的班，住進(jìn)了大雜院

用手熟練地朝網(wǎng)兜里放土豆

回家后用自來水洗掉泥巴

她利用產(chǎn)假生了一對雙胞胎

一手抱著一個，她利用休假去廟里求簽

懇請佛祖保佑別跌進(jìn)赤貧

她利用病假給孩子們開小灶

燒出的魚湯都帶著膠囊味

兩個女兒越來越水靈，可她的腰已變成水桶

這個她滿不在乎，她不想去減肥

只想利用公司的內(nèi)部規(guī)定

為家里再增加一個就業(yè)名額

為了小女兒的工作，她一次次地

推開了一把手的辦公室

有時說急了，手就叉到了腰上

最后一次推開時，手里的申請表

已經(jīng)換成汽油瓶，到處潑灑后

她用手點著了火紅色的報紙

想象據(jù)說也是有邊界的

想象據(jù)說也是有邊界的

因此在我想象的國境線上

肯定有一批我能想象出來的士兵

和我想象之外的士兵摩擦或者交戰(zhàn)

由于我對想象之外的士兵一無所知

因此就盡可能地用能想出的輜重

對想象中的士兵給予最好的裝備

給他們造上艦艇安上水炮

希望他們能迸發(fā)出超乎想象的勇氣和力量

對難以想象的對手進(jìn)行迎頭痛擊

在甲板上押回一些我無法想象的俘虜

給我的想象增添幾個濕漉漉的盲點

有時我也想拿出成吉思汗的架勢去開疆拓土

爭取把想象的界碑朝外挪上一下

但想象中的困難總會接踵而至

有的困難大得實在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就自我安慰地覺得在想象之外

確實存在著一角我想象過的飛地

XUAN YUAN SHI 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