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倫

申辦尷尬與賄賂丑聞

足球與政治，息息相關。

在2014年世界杯大幕開啟之際，國際足壇傳出，處于西亞不毛之地的卡塔爾在申辦世界杯申辦過程中存在著賄賂黑幕：前亞足聯(lián)主席、卡塔爾人哈曼為拉取選票支付了500萬美元的“黑金”。頓時，外界一片嘩然，有人開始呼吁，面對腐敗的“確鑿證據”，國際足聯(lián)應該剝奪卡塔爾承辦權，重新舉行2022年世界杯申辦國投票。國際足聯(lián)、卡塔爾連夜危機公關、忙著“辟謠”……

其實，類似觸目驚心的消息，在太多申辦背后都有類似情況。國際奧委會近些年自律較嚴，許多決議都是公開透明。然而，反觀近些年的國際足聯(lián)，隨著自己越來越財大氣粗，其作風紀律則越來越糟糕，暗箱操作的事情常有發(fā)生。

日前，英國獨立調查者潛心研究了超過數(shù)億份電子郵件、賬戶往來信息以及各類文件，初步得出結論沙漠小國卡塔爾在申辦過程中用各種利益輸出的手段，影響最終具有投票權的國際足聯(lián)執(zhí)委們，最集中的方向是非洲委員。幕后操作者被指向前任國際足聯(lián)副主席哈曼。

據透露，哈曼曾向前國際足聯(lián)執(zhí)委、大洋洲足聯(lián)主席雷納德·特馬里支付30.5萬英鎊的法律費用，通過“經濟援助”方式使被FIFA停職（涉嫌收受冒充美國申辦委員會的成員的賄賂）的特馬里提出上訴，延遲特馬里被踢出國際足聯(lián)執(zhí)委會的時間，從而達到阻止特馬里的接任者達維參與最終投票，因為，達維支持的是卡塔爾的競爭對手——澳大利亞。另外一些機密文件還印證了此前媒體的披露，即卡塔爾在2022年世界杯申辦過程中賄賂了前國際足聯(lián)副主席杰克·華納。作為哈曼的“同黨”，特立尼達和多巴哥人及其家人收受了近160萬美元賄賂，其中的45萬美元來自投票前一個小時。有消息稱這些錢款還幫助哈曼獲得了中北美及加勒比地區(qū)足協(xié)的支持，以幫助其在國際足聯(lián)主席競選中能取代布拉特。

面對外界的質疑和指責，卡塔爾方面當然斷然否認，并且堅持表示哈曼的行動一直獨立于卡塔爾的申辦活動。但是自從卡塔爾獲得世界杯舉辦權后，爭議就從來沒有停歇。早在去年，法國相關方面發(fā)表了一份近20頁的詳細調查報告，曝光在2022年世界杯申辦期間，媒體曾抓拍到時任法國總統(tǒng)薩科齊、歐足聯(lián)主席普拉蒂尼以及卡塔爾首相阿勒薩尼共進晚餐的場景。回顧當時情況，普拉蒂尼原本支持的對象是美國，但一頓晚飯之后他就改了主意，在投票中將自己那一票投給了卡塔爾。另外，法國前總統(tǒng)薩科齊一直勸說普拉蒂尼能夠支持卡塔爾，因為石油富國卡塔爾富豪將給法國企業(yè)和足球界注入巨資。

面對新“指控”，國際足聯(lián)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因為，卡塔爾世界杯主辦權也是和2018年世界杯主辦權在同一時間確定的，英格蘭在這次投票中僅獲兩票，在第一輪就早早被淘汰。國際足聯(lián)首席調查官邁克爾·加西亞表示已著手調查申辦過程中腐敗和違紀的行為，他原定在當?shù)貢r間周一會見卡塔爾世界杯組委會。最新消息稱會談時間已被推遲，側面說明新證據出現(xiàn)在哈曼行賄和申辦過程之間。BBC體育事務記者也認為：“新的腐敗指控讓國際足聯(lián)承受到重新舉行2022年世界杯主辦國投票的新的壓力?！?/p>

在面臨世界杯承辦國易主的敏感時期，作為2022年世界杯舉辦權競爭失敗的國家，日本方面立即表示，他們會靜觀卡塔爾2022年世界杯舉辦權問題的進展，并聲稱已對2022年世界杯承辦工作做好準備。日本足協(xié)主席甚至公開表態(tài)：“我們有著完善的體育場館和優(yōu)良的設施，2020年我們還會承辦奧運會，那么為什么我們不能成功承辦世界杯呢？當然結果還是要國際足聯(lián)做出。”

最終，西亞彈丸小國會否被取消承辦資格，外界不得而知?？墒牵勺闱蚴澜绫l(fā)的背后博弈卻令人觸目驚心。說到底，世界杯申辦、承辦、參賽活動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政治事件。日前，就在卡塔爾絞盡腦汁要保住承辦權之時，巴西國內民眾再度掀起抵世界杯的游行活動……“FIFA滾回家！這里沒有世界杯?！卑臀魅藦奈慈绱擞憛掃^足球，2014世界杯卻讓這個“足球王國”的民眾走上了街頭。

近一年來，巴西多個世界杯舉辦城市爆發(fā)全國性示威游行。幾乎離不開足球的巴西人為什么要抵制家門口的世界杯？這要從“一張車票”說起。去年6月，巴西全國11個首府公交車票價格統(tǒng)一調高0.2雷亞爾（約合人民幣0.6元人民幣）的決定激怒了民眾，“免費通行”組織宣稱為“保衛(wèi)公民權利”，進而通過網絡組織了示威游行。隨后，圣保羅民眾走上街頭，示威抗議公交車票漲價。很快，這股抗議浪潮愈演愈烈，民眾抗議政府浪費納稅人的錢，為聯(lián)合會杯和世界杯的花費太多，數(shù)十億美元用于建造世界杯場館，無視該國日趨嚴重的社會問題。

為區(qū)區(qū)幾毛錢而上街游行甚至發(fā)展到抗議世界杯這樣4年一屆的世界盛會？巴西大規(guī)模游行示威活動的誘因遠比這表面現(xiàn)象復雜得多。

出身工人的第40任巴西總統(tǒng)盧拉（2003-2010）在位期間發(fā)展了經濟，縮小了貧富差距，將巴西帶入金磚四國的行列。但在他之后，來自中產階級家庭的羅塞夫繼任，奇跡般的經濟增長不復存在，居高不下的通貨膨脹率成為了聚焦點。如今巴西人經常談論的正是解決物價上漲這一現(xiàn)實問題，公交車票漲價只是持續(xù)而全面的物價上漲的冰山一角。圣保羅機場買兩個夾心面包和一瓶礦泉水需要16雷亞爾（約合44元人民幣），里約熱內盧市區(qū)一家超市里賣的方便面，一碗約合23元人民幣！貴得離譜的事情還有很多。許多已經到達巴西采訪的中國記者曾經抱怨：三星級酒店也要200多美元，且設施陳舊、服務落后。在里約熱內盧、圣保羅等大城市，買一臺空調2000多雷亞爾，而請人來安裝這臺空調，需再支付1000多雷亞爾的上門費。

當生活在高通脹率時代的巴西人為又一次公共服務漲價而走上街頭的時候，耗資巨大的巴西世界杯便成為了眾矢之的，連綠茵場上的球星們也在聲援抗議行為。在2013聯(lián)合會杯上大放異彩的巴西新星內馬爾公開聲援參與游行的示威者。他在接受巴西國內媒體采訪時說：“我為在巴西發(fā)生的一切感到非常難過，世界杯不會解決巴西的社會問題，抗議的旗幟正飄揚在巴西各地，更好的交通、醫(yī)療、教育以及安全保障，這些原本就是政府的責任?！眅ndprint

全球有4000萬注冊球員在踢足球，但承辦世界杯已是如此奢侈——去年俄羅斯總理梅德韋杰夫批準了2018年世界杯籌備方案，其斥資6641億盧布（約合1157億元人民幣），這已經超越了羅馬里奧抨擊的巴西世界杯預算。不僅如此，巴西世界杯的開支也遠超迄今為止最貴的一屆奧運會——中國國家審計署2009年對外公布的北京奧運總開支為193.43億元人民幣，這僅為2014巴西世界杯預算的十分之一。

從南非到巴西再到俄羅斯甚至傳聞里的中國，金磚國家在21世紀20年代掀起了一場世界杯申辦熱潮。目前，“金磚四國（不含南非）”國土面積占世界領土總面積的26%，人口占世界總人口的42%，國內生產總值占世界總量的14.6%，貿易額占全球貿易額的12.8%，按購買力平價計算對世界經濟增長的貢獻率已超過50%。精明的國際足聯(lián)瞄準了龐大的新興市場，2008年北京奧運會后的1年半時間里，布拉特曾8次在公開場合示好，歡迎中國申辦世界杯。然而，涌上圣保羅街頭的巴西人提醒著“穩(wěn)字當頭”的中國社會，像奢侈品一樣的世界杯也是易碎品。

更加讓布拉特和巴西政府無比難堪的是，在去年美洲杯揭幕戰(zhàn)前，按照慣例舉行了一個簡短的儀式，當國際足聯(lián)主席布拉特和巴西總統(tǒng)羅塞爾講話時，全場爆發(fā)了巨大的噓聲，這一幕被直播鏡頭傳到了全世界，讓國際足聯(lián)和巴西政府都倍感尷尬，而羅塞爾總統(tǒng)甚至為此沒有出席巴西對西班牙的聯(lián)合會杯決賽。為此，在巴西世界杯開幕式前，無比頭痛的布拉特不得不做出取消講話的決定，“我不知道巴西世界杯時會發(fā)生什么，我無法預測未來。在世界杯開幕式上，我們也不準備進行演講了。”

政治角力與狂歡騷亂

世界杯是“和平時期的戰(zhàn)爭”，承載著許多政治的元素，人們一直呼吁讓足球歸足球，但世界杯背后從來少不了“政治因素”。

在新興民族國家，世界杯與愛國主義還在緊密而直接地聯(lián)系在一起。老牌資本主義國家雖然相對超越了這個階段，但也不會白白浪費這樣的機會來治療其社會的所有外傷，不管是民族認同危機、政府威信的喪失、社會疏離感，還是教育體制。據報道，在足球的誕生地英國，上屆世界杯國家隊被淘汰出局前，共賣出3000萬面國旗。相對世界杯前夕舉行的女王登基50周年慶典，人們對足球隊的支持顯得更加真實。

世界杯是一種民族情感的替代品，或是一種人造愛國主義。彌漫在全球日常生活中的冷漠、孤絕和迷茫都會在世界杯期間爆發(fā)成另一種形式，展示其令人驚嘆的力量。1970年世界杯四分之一決賽德國擊敗英國隊后的第四天，執(zhí)政的英國工黨在選舉中失利。在德國，如果國家隊在國際足球比賽中剛剛獲勝，那執(zhí)政黨在緊接著的改選中再次當選一般不成問題。1990年世界杯德國隊奪冠，當時的總理科爾成功實現(xiàn)連任。2002年世界杯德國隊差一點拿到冠軍，在9月份的大選上，總理施羅德繼承了科爾的好運氣，擊敗強敵繼續(xù)執(zhí)政。而在鄰國，由于法國隊屈辱地倒在丹麥隊腳下，第一輪就被淘汰出局，5天后舉行的國民議會選舉中，法國社會黨領導的左翼執(zhí)政聯(lián)盟輸給了希拉克領導的保守派反對黨。

2002年世界杯政治上得分最多的當數(shù)主辦國韓國。在韓國隊一路向半決賽挺進的過程中，總統(tǒng)金大中鼓動國民在民族團結的漩渦中放任自流，大大減少了民眾對其政府腐敗丑聞的關注，而世界杯韓國組委會共同委員長鄭夢準更是功成名就，飽受溢美，一度盛傳他將成為金大中的繼任者。相比之下，同年南美洲的兩個足球大國要不幸得多。通過挖掘公眾對足球的熱愛來獲取政治利益的歷史在阿根廷源遠流長。從軍政府時期的奧古斯汀·胡斯托、胡安·庇隆和若熱·魏德拉，到最近的勞爾·阿方辛和卡洛斯·梅內姆的民主政府，都用足球來提升它們的公眾形象。因此，當阿根廷隊提前出局，失望沮喪的情緒蔓延全國時，對當年剛上任的總統(tǒng)杜哈德絕對是個壞消息。大失所望的球迷在賽后沖上街頭爆發(fā)嚴重騷亂，而統(tǒng)治階級本想通過重建民族自豪讓大眾暫時忘掉自己可悲的經濟形勢。當時有報道說，如果那些政客敢在街上出現(xiàn)，肯定會被暴打一頓。杜哈德總統(tǒng)本人為民族蒙羞做出了補償。

墨西哥隊與美國隊爭奪進入八強的比賽打響前，墨西哥的《改革報》使用了一個斬釘截鐵的大幅標題“這是一場戰(zhàn)爭”，在墨西哥隊被美國隊以2：0擊敗后，改革派總統(tǒng)福克斯一下子面臨極大的政治困境。這場屈辱的失敗被視作自1847年墨西哥戰(zhàn)爭美國攫取一半墨西哥領土以來民族信心的最大一次破產。?？怂乖谫惽暗膹V播講話中宣布：“我們不得不打敗美國！”接著，在賽后的全國廣播講話中又對民眾大加安撫：“更美好的一天必將來臨?！边@些都對他的事業(yè)無濟于事。與此同時，墨西哥城的美國使館緊閉大門，車輛禁止在附近通行，數(shù)千警察嚴防反美暴力事件的發(fā)生。

一般說來，對政客而言，自己國家球隊一旦取得大勝就是皆大歡喜，如果失敗則要想方設法平息失利帶來的陰影。然而，在法國當年盡管他們的國家隊贏得了大力神杯，可是令那些政客們意外的是那次大捷狂歡后卻給國家?guī)砹恕胺至选焙汀膀}亂”。當時，在那屆世界決賽中獨中兩元的齊達內頓時成為民族英雄。齊達內的肖像在比賽結束后漫長的夜間游行慶典中成了中心形象，更被配以“齊達內，當總統(tǒng)”的大幅標語。這場勝利開辟了法國文化生活的新時代，“齊達內效應”給法國社會帶來新的寬容和友愛。政治家們也紛紛參與其中不甘落后：傲慢的右翼資產階級的代表希拉克穿上了國家隊隊服顏色的襯衫，一向自命不凡、鄙夷無產階級的左派人物，前文化部長雅克·朗說，他整個政治生涯都夢想能擁有這樣一個時刻。

但是這個新時代很快迎來終結時刻，國家隊的形象很快四分五裂——法國世界杯后，法國與阿爾及利亞進行了一場友誼賽。這是兩個國家第一次在足球場上相遇，標志著曾經的宗主國和其失去的殖民地國家的關系走向新的成熟。在這場比賽進行過程中，幾萬名阿拉伯青年在球場播放《馬賽曲》時吹口哨起哄，齊達內等球星被罵做伊斯蘭青年的叛徒，整場比賽中揮舞阿爾及利亞國旗的青少年大聲向法國隊起哄，比賽尚未結合，在法國隊4比1領先阿爾及利亞隊時，數(shù)千名球迷沖進球場，大規(guī)模騷亂，亂扔亂砸，大批防暴警察趕來，比賽不得不提前結束……

在那一刻，民族英雄齊達內面臨極其嚴重的個人困境，他曾為整個國家贏得榮譽，但又出生在阿爾及利亞移民的家庭。在法國，做一個阿爾及利亞人比做一個黑人還要難。世界杯上的成功讓齊達內成為明星偶像和法國種族融合的典范，但他對那些阿爾及利亞的憤青們來說已不算什么。他們認為他是假的，太單純，不敢道出自己是誰，說自己是阿拉伯人，也不敢表達作為阿拉伯人在法國生活到底是什么感受。

為什么足球如此巨大的凝聚力？華東師范大學教授劉桂海分析，足球之戰(zhàn)喚起人們對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想象力，或許可以為我們提供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在波瀾壯觀的“足球戰(zhàn)”中瞬間產生一個民族英雄，締造一個民族神話，足球之戰(zhàn)變成另外一種對抗，或是歷史積怨的償還方式，足球比賽的勝利成為國家民族的歷史回憶。阿根廷與英格蘭的足球對決擺脫不了戰(zhàn)爭的歷史包袱，馬拉多納曾說：“賽前采訪我們都說足球和政治無關，那是謊言，我們滿腦子想的都是馬島戰(zhàn)爭。”

足球的巨大影響力，也促使政治家去挖掘其中的政治資源。來作為其他事情的推動力，如借足球“人氣”來表達自己的政治觀點，樹立自己的政治形象。借足球與政治相通的內質，如“競爭”、“規(guī)則”、“公平”、“人人參與”等，來培養(yǎng)國家人才，“教育你如何成為隊伍一員，什么是忠誠、如何贏得尊重、什么是失去尊嚴，如何平衡領導與服從之間的關系?！苯枳闱虻摹巴庑巍贬尫派鐣胺e怨”。足球是人們釋放抑郁情緒、增強溝通的一種媒介，英國歷史上曾經有人比喻，足球比賽是工人罷工的“解毒劑”，足球有時候成為維系國家政權與民族穩(wěn)定的一個重要砝碼。

然而，與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在“足球王國”巴西全國很多一部分民眾居然加入到抵制世界杯的行列，這是令巴西政府和國際足聯(lián)始料不及的。其實，他們并不明白，熱愛足球的巴西人民抗議的不是足球本身，而是政府將巨資投入世界杯這樣的“面子工程”上，而忽視人民的聲音。足球雖然美麗，但面包更為重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