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同樣以新聞為業(yè),前些日子看到《都市快報》一位年輕副總編放棄生命的消息,就覺得格外唏噓。面對如此悲決的選擇,任何旁觀者都不該輕易地評論。生活的艱辛、個性的砥礪,重壓之下的心靈,曾經(jīng)直面何等尖銳的疼痛、歷經(jīng)怎樣難以喘息的掙扎,都不足為外人知曉,也不是一個簡單的“抑郁癥”標簽就能解釋。
不過撇開個案,我想說的是,所謂“病”,尤其是所謂“心理疾病”,說到底,不是什么自然的東西,就像沉默的山、奔流的河,橫在那里讓你無法繞行。除了某些來自造物的神奇——比如我們稱為“基因”的那種神秘力量,所謂“抑郁癥”之類,不過是我們?nèi)祟悜獙ι托撵`困境的一種命名策略。
想象,在人類心靈史中一直占據(jù)著重要地位,在現(xiàn)代社會尤甚,到了今天這樣一個網(wǎng)絡、虛擬或“宅”的時代,其作用更是無出其右。
即使不在電腦前,我們面對面的交往已經(jīng)足夠地簡短,甚至簡陋。即使是至親,好些時候我們似乎也無話可說。我們低著頭,像躲避刺眼的陽光一樣,貌似投入在那些虛擬的關系中;我們不言語,卻信馬由韁、控制不住地一直在想象。想象自己,想象他人想象的自己。
我一直以為,現(xiàn)代人的心靈問題,是因投入了太多的與陌生人在一起的城市生活。因為短暫,因為破碎,因為隨時要離開,我們難以投入,不愿維系,交往的對方便不得不只是一類而非一個人,上門送信的是男是女、相貌如何,我們不愿注意也無需注意。于是,飽受“標準化”折磨的心靈,注定要以心理問題的方式給予報復。
后來慢慢意識到,這個方面當然非常重要,但出現(xiàn)問題的心靈,一定是把某種想象的方式,帶入到了至親的人群中。奧地利哲學家舒茨,早在一百年前就揭示了這個基本的事實。他說,對于那些我們認識但不在身邊的人來說,其實我們還是以想象陌生人的那種類型化方式來想象對方。換言之,不要輕易地說你了解你的家人或朋友,當他們不在眼前,無法以鮮活的面容回應、刺激你的時候,你的想象,很容易會沉入到你當時的心靈泥塘之中。而一旦對至親的人不再抱有希望,倦怠乃至放棄就成了一個危險的選擇。
我不是心理學家,只是藉由一種悲憫,指出我們交往中某種看起來很悲涼的事實。但是,從另外一面,我更想說的是,“事實”本身談不上什么“悲涼”或“歡欣”,相反,事實是樸素的,直面樸素的事實,卻能夠為心靈解壓。
說得直白、實用些就是,當你感覺“抑郁”的時候——人人都有這樣的時刻,提醒自己那個事實可能會有些益處:讓你抑郁的,就是你的想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