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昆 金

陌生的妹妹

◆ 昆 金

一

周乙坐在安徽開往上海的火車硬座上，神色驚詫，眼望著窗外飛速后退的景致發(fā)呆。最后忍不住再次拿出妹妹的來信，讀了起來。

“……哥哥，我在滬一切安好，勿念。只是工廠里生產(chǎn)繁重，無暇回家探望。家中二老，唯有拜托哥哥嫂嫂照應，并代為問候。我跟秦歌感情甚篤，現(xiàn)已同居，這樣方便相互照應。此事只哥哥知道便可，暫時不必告知雙親，免得他們徒增擔憂。同居一事，雖說跟家鄉(xiāng)習俗格格不入，但我們彼此相愛，大可不必拘泥鄉(xiāng)俗舊習……秦歌對我體貼有加，我們一起工作生活，非?？鞓?。附上我與秦歌合影一張，請哥哥鑒看，并轉(zhuǎn)呈雙親家人……”

周乙看完，又從信封里拿出一張照片。照片中是一對年輕男女，男的俊朗，女的清秀。看上去非常般配和諧。

這樣一封家書，看上去平平常常。但在周乙看來，卻透著一股不寒而栗的氣息。

妹妹去上海做工多年，所有書信往來，都由他這個哥哥拆讀回復。妹妹的字跡落筆，以及語氣口吻，做哥哥的自然相當熟悉。這確實是妹妹的親筆信。

但那張照片卻委實稀奇。

周乙上一次探望妹妹時，看到過秦歌。確實是一表人才，溫文爾雅，給周乙留下過很好的印象。眼下照片中的秦歌，周乙一眼便能認出。

但照片中的這位女子，無論是胖瘦輪廓五官神態(tài)發(fā)膚，和他妹妹相差有十萬八千里。

這肯定不是他妹妹周琴！

妹妹一方面說他跟秦歌感情深厚，已經(jīng)同居，另一方面卻寄來秦歌跟其他女孩合影的照片。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妹妹一向心細，絕不會因疏忽而導致這樣的局面。再說即便是拿錯照片，那么秦歌既然已經(jīng)跟妹妹同居，怎么又會和一個陌生女孩有如此親密的合影呢？

這件事周乙隱瞞了家人。躊躇了兩天，百思不解。憑著本能，他隱隱覺得妹妹已經(jīng)沾染上了某種麻煩。一個女孩獨身去上海做工，本來就已經(jīng)很讓家人牽掛?，F(xiàn)在她又是結(jié)交男友，又是同居。再加上出了這樣的怪事，周乙的反應自然會特別強烈。想來想去，他決定去上海看個究竟。

火車即將到達上海站。周乙再次拿起照片觀看。

照片上這名女子面容清秀。但仔細端詳就會發(fā)現(xiàn)，她的眉宇間隱隱透著一股強烈的蠻橫和刁鉆。而秦歌的神態(tài)看似平淡，卻還是泄露出某種不易察覺的窘迫和惶然。

這令周乙更加不安起來。

二

周乙走出火車站后首先落實了客棧，隨后按照信上的地址，很快找到了妹妹的住地，永安路上的永安坊。找到門牌號后發(fā)現(xiàn)房門緊鎖。他大聲敲門，里面始終無人應答。周乙犯愁，妹妹來滬后換過幾家工廠?，F(xiàn)在的工廠在哪，周乙還真不知道。

他愣在門口，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正在這時，隔壁人家的房門突然微微開啟。有個中年男子探出頭，朝周乙打量：“敲門敲得跟地震似的。別人不要休息啦！”

周乙：“對不起，我找我妹妹。她就住在你家隔壁。我是他哥哥，剛從安徽來上海找她。你認識她嗎？”

中年男子有些驚訝，搖頭：“我也剛搬來不久。大家各自早出晚歸的，不容易碰上?！?/p>

就在中年男子說話的時候，周乙已經(jīng)把書信拿出來：“我再看看地址有沒有搞錯……”說著抬頭看著房門上的門牌號，跟書信上的地址仔細對照：“沒錯啊，就是這?！?/p>

說話之間，那張照片從信封里滑落出來，掉在中年男子腳下。中年男子撿起，查看：“這就是你妹妹吧？”

周乙搖搖頭：“我妹妹在信里說這是她跟她男友的照片。但這個女孩根本就不是我妹妹。我很不放心，所以就過來問問?！?/p>

中年男人有些吃驚，把照片還給周乙，嘀咕：“還有這種事。這倒真是奇怪了?！?/p>

周乙：“先生，要么麻煩你一下，等我妹妹回來后，你讓她到我住的客棧來。好嗎？我把客棧地址告訴你?！?/p>

中年男子冷冷一句：“我沒法幫你。”說完就縮了回去，砰地關上了房門。

周乙想了想，拿出紙筆，寫下自己剛剛?cè)胱〉目蜅５刂泛头块g號，并囑咐妹妹看到紙片后來客棧找他。寫完后他把紙片折疊起來，插在妹妹家房門拉手縫隙里。反復確認不會掉落，又很容易被人注意到，這才離開。

回到客棧后周乙心事重重。晚飯也沒好好吃。天黑以后，他一個人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忐忑。他注視著那張照片，越看心里越不踏實，便決定再去妹妹的住地找她。

正在這時，有人敲門?？蜅；镉嫿唤o他一張紙條：“剛才有位先生讓我把這張紙條轉(zhuǎn)交給你?！?/p>

“他人呢？”周乙追問。

“已經(jīng)走了?！?/p>

周乙納悶。低頭看紙條。紙條上有這樣一行莫名其妙的字：想知道你妹妹的秘密嗎？現(xiàn)在就到外白渡橋來找我。我保證會給你驚喜。

周乙拿著這張紙條，暗暗吃驚?？紤]了一會，他決定赴約。只要是涉及妹妹的事，周乙絕不會放過。

周乙喊了部黃包車，直接趕往外白渡橋。

天空中飄著細雨，外白渡橋上燈光昏暗。周乙從橋南下車，慢慢朝橋中央走去。四顧張望卻看不到一個逗留在橋上的人。他松開拳頭，那張紙條上的字跡依稀，并很快在細雨中融化模糊。

周乙在橋上來回走了一圈，只看到橋面上偶爾有車輛行人匆匆經(jīng)過，哪里有什么等候他的人？他有些失望，又有些惱火，憤憤地揉碎紙條，扔進河里。

突然他感到自己的兩腿被人拽起。整個身體猛然間高過欄桿。還沒等他反應，整個人朝前一縱，根本收勢不住，沿著橋面直落而下，轟然掉進了蘇州河里。

三

周乙醒來時，已經(jīng)躺在醫(yī)院病床上。護士問起他怎么會掉進河里時，周乙隱隱記得：“我是被人推下河去的?！?/p>

護士有些吃驚：“有人想害你呀，那要不要替你報警？”

周乙遲疑，心想自己又沒有受到傷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報了警又能怎樣？但他又一想，自己是接到一張神秘紙條以后才來到外白渡橋上的。而紙條上又提到了他妹妹的事。那么這次自己被人暗算，會不會跟他妹妹有關呢？想到這里周乙點了點頭，委托護士給巡捕房打電話。護士答應走出病房。不久，病房里進來一位英氣干練的男子。

“我叫周鳳岐，是租界巡捕房探長。我接手你這個案子。”

周乙有些膽怯：“有勞周探長?！?/p>

“你叫什么？怎么會掉進河里的？”

周乙如實告知。

周鳳岐：“那張紙條呢？”

“雨水淋濕了。扔了?！?/p>

“那那張照片呢？”周鳳岐警惕地問。

“在客棧里?！?/p>

“你現(xiàn)在可以下床了嗎？”

“我本來就沒受多大的傷，只是溺水，暈過去了?！敝芤易饋怼?/p>

周鳳岐開車送周乙回到客棧，拿到了那張照片：“你是說這照片上的女子，并不是你妹妹？”

“肯定不是?！敝芤矣职涯欠庑沤唤o周鳳岐。周鳳岐對照信件內(nèi)容，看完后心里也有些驚異。

“這男人就是秦歌沒錯吧？”周鳳岐詢問。

“沒錯。我見過他一次，印象很深?！?/p>

周鳳岐繼續(xù)打量著照片，很快又看出了新情況。照片上和秦歌親昵依偎的這個女子，一個星期前被人報了失蹤，至今下落不明。那個失蹤案也是周鳳岐接手的，失蹤女子的家人還拿來了好些照片。因此周鳳岐對她有些印象。

和周乙準妹夫親密合影的，不僅不是周乙的妹妹，而且還是個剛剛失蹤不久的姑娘。這樣一來，事情就變得更加復雜起來。

“帶我去見見你妹妹吧?！敝茗P岐說。

周乙?guī)е茗P岐來到永安坊。剛剛靠近妹妹住的47號房門口，突然有個男子從門里走了出來。周乙一看，暗叫：“秦歌?！?/p>

周鳳岐其實已經(jīng)看清。他打量了一下，走近招呼：“是秦歌嗎？”

秦歌抬頭，首先認出了周乙：“哎呀，是大哥呀。你怎么來了？”

周乙朝門里面張望進去：“我妹呢？”

秦歌聽罷頓時尷尬。周乙警惕，追問：“你說話呀，我妹妹在不在？”

秦歌：“不在?！?/p>

“你們倆不是同居了嗎？”周乙邊說邊朝里面闖進去。秦歌攔不住，只好放手。周鳳岐也跟了進去。

周乙沒有在房間里找到妹妹。秦歌跟上來：“大哥，周琴她……她出去了?！?/p>

“出去？是上班去了嗎？”周乙追問。

“對對……”

“我在門把手上夾了一張紙條，你倆昨晚回來都沒看到嗎？”周乙問。

“紙條？沒有啊?！鼻馗杓{悶。

“會不會是我妹妹看到后拿走了？但按理說她看到紙條一定會來找我的呀?！?/p>

“應該不是她拿走的……”秦歌脫口而出。

“你憑什么這么說？”周鳳岐反問他。

秦歌開始支吾。周鳳岐亮出身份。秦歌頓時顯得有些緊張。

“秦歌，你回答我?！敝茗P岐逼視。

“吞吞吐吐的，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周乙叱道。

秦歌：“沒……沒什么事。”

周鳳岐拿出那張照片，豎在秦歌的鼻子跟前：“好好看看這張照片。旁邊那個女孩是誰？”

秦歌一見到這張照片，馬上就慌張起來：“你們……這張照片怎么會在你們手里的？”

“你少廢話，快回答探長的問話。”周乙憤怒。

秦歌黯然片刻，終于開腔：“好吧，事到如今，我就直說了。這些天我跟周琴吵架，她有幾天沒回來了。不過你們放心，她現(xiàn)在很好。我每天都會守在她工廠門口，看著她進進出出上下班?！?/p>

周乙搶過那張照片，指著上面的女孩，大聲喝道：“秦歌，我妹妹對你死心塌地。你要是敢耍什么花樣，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敢不敢。大哥，我不是那種人?！?/p>

“那你說說，這照片是怎么回事？”周鳳岐道。

秦歌接過照片，嘆息了一聲：“周探長，大哥，這女孩叫詩怡，是我以前的女朋友。這張照片是我一年前拍的。那個時候，我還不認識周琴?！?/p>

周鳳岐仔細辨認，發(fā)覺照片中的秦歌確實跟現(xiàn)在有些細微不同。

“那這張照片怎么會落到周琴手里？又怎么會寄回家里去的呢？”周鳳岐問。

秦歌搖頭：“我不知道。自從認識周琴以后，我就把跟詩怡的照片信件全部銷毀了。這張照片拍完后就沒有到過我的手。我只記得確實拍過這樣一張照片而已。”

“這個叫詩怡的女孩，最近有沒有找過你？”周鳳岐追問。

“是……她來找過我。不過不是你們想象中的那樣。”秦歌辯解。

“你最后一次見她，是在什么時候？”

“一周前?！?/p>

一周前，這恰好是詩怡失蹤的當口。會不會詩怡的失蹤，跟秦歌有些關聯(lián)？周鳳岐暗暗盤算。

“分手了還找你干什么？”周鳳岐繼續(xù)問。

“她這次遭受了一次感情挫折，就過來找我傾訴。我見她很是可憐，就跟她吃過一頓飯，安慰了她幾句……”

“混賬?！敝芤衣牭竭@里，耐不住憤怒，“你還跟她吃飯?！?/p>

“她的情緒很低落。我怕她去尋短見，就只想安慰安慰她?！鼻馗柁q解。

周鳳岐拉住周乙，又問：“吃完飯以后呢？”

秦歌：“以后她就離開了我。從此就沒有再找過我一次?！?/p>

“真的？”

“真的。”

“詩怡失蹤了，你知道嗎？”周鳳岐如實地告知。

“啊？什么時候？”

“差不多就在一周前。或許就是跟你吃過飯以后?！?/p>

“周探長，我可沒有對她怎么樣啊?！鼻馗杌帕?。

“我說過你對她怎么樣了嗎？”周鳳岐冷冷地反問。

說話之間，房門被人推開，有個女孩闖了進來。周乙一看大叫：“妹妹！”

“大哥，你怎么來了？”周琴站在門口，很是吃驚。

周乙一把拉住妹妹，上下打量：“妹， 我接到你的信，放心不下就過來了。你沒事吧？”

周琴狠狠盯了秦歌一眼：“我沒事，哥。信？我最近沒給你寄過信呀！”

周琴這話一出口，周乙頓時緊張：“妹，這封信是不是你寫的？”說著拿出信件。

周琴接過，看了一看，納悶，點頭：“這封信是我寫的?！?/p>

“那你怎么說沒給我寄過信？”周乙埋怨。

“哥，這封信是我寫的。但是我沒寄出去?！敝芮僬f。

“??？那這封信是誰寄的？”周乙驚訝。

周鳳岐聽到這里，向周琴亮出身份，提問：“周小姐，你是說你寫完了這封信，并沒有寄出去，對嗎？”

“是的?！?/p>

周鳳岐又拿出照片：“周小姐，見過這張照片嗎？”

周琴見了，很是驚訝：“我見過這張照片，怎么會在你手里？”

“照片是跟信一起寄到家里來的。”周乙說。

周琴回憶，有些茫然：“怎么會這樣的？”

周乙問秦歌：“信總不會是你寄出去的吧？”

“沒有沒有。再說我會把這種照片放里面寄給你嗎？”

周乙：“諒你也不敢?！?/p>

“周小姐寫完這封信后，放在什么地方？”

“就放在家里?！敝芮僖恢概赃叺臅勒f，“后來就沒看到過。這些天情緒不好，也把這事給忘了。”

“那就奇怪了。這封信和這張照片是如何結(jié)合在一起，并且被人寄到你家里去的呢？”周鳳岐沖著周乙納悶。

周乙更是莫名其妙。

就在這個時候，周鳳岐的助手急匆匆趕來報告：“探長，有人在閘北小河浜里發(fā)現(xiàn)一具女尸。初步核對，死者就是上周報失蹤的那個詩怡。而且可以肯定是他殺?！?/p>

周鳳岐驚訝：“沒有搞錯？”

助手：“不會。致死傷我們已經(jīng)查實。而且尸體身上有個胎記，跟死者家屬報失蹤時提供的線索一致。其他衣物發(fā)飾等方面也都基本吻合?！?/p>

周鳳岐：“你去通知驗尸吧?！?/p>

助手離開。

秦歌的臉色早就變得無比哀傷：“詩怡……”

周琴狠狠盯著秦歌：“心疼了吧。這么喜歡她，為什么沒有保護她？”

秦歌憤怒：“人已經(jīng)死了，你就別再說這種話了?！?/p>

周琴：“我偏要說。誰讓她這么臭不要臉的。這叫惡有惡報?！?/p>

秦歌大怒，一個耳光就朝周琴抽去。周琴挨打，大哭。

“媽的你敢打我妹，想死是吧……”周乙吼著，撲上來沖著秦歌一頓老拳。周鳳岐連拉都來不及。

四

“秦歌，把事兒整個跟我說說吧。這是個命案，你們最好都說實話。”周鳳岐開始盤問。

秦歌擦著鼻子里的血，望著周琴發(fā)愣。周琴坐在他對面，抽泣落淚。周乙扶著妹妹，怒視秦歌。

“琴，對不起。我不該打你。”秦歌痛心。

“你混賬?！敝芮倏?。

“秦歌，這事我會好好跟你理論。你走著瞧?！敝芤遗?。

“周乙，你就不要火上澆油了。周小姐你也是，說話這么刻薄。詩怡再怎么不是，畢竟已經(jīng)死了。你這么咒她，就是你的不是。還有秦歌你，怎么可以打人呢？”周鳳岐看著這幾個人，冷冷道。

“琴，我向你道歉。對不起我太沖動了?！鼻馗柙俅沃虑?。

周琴不予理睬，幾個人開始沉默。

“周小姐要么你先說說?！敝茗P岐說道，“你知道秦歌和詩怡之間的事嗎？”

“這事他曾經(jīng)跟我說起過，但我沒想到他們還有聯(lián)系。而且那個女人還找上門來過?！?/p>

“找上門？詩怡來找你了？這是怎么回事？”周鳳岐好奇。

周琴哀怨地盯著秦歌：“都是你惹出來的好事?！?/p>

秦歌急：“琴，我真的沒對她怎么樣?！?/p>

周琴無視秦歌，面對著周鳳岐：“一周前的一個晚上，詩怡突然來到這里。當時秦歌出去應酬，家里只有我一個人。我本來不想讓她進來，但她說她有東西給我看。我就放她進屋了?！?/p>

“她給你看了什么？”

“就是這張照片。她說了她以前跟秦歌如何如何的好，秦歌也一直沒有忘記她。她還交代了跟秦歌吃飯這件事。她拿著這些來氣我，還要我把秦歌讓給她，說秦歌還喜歡著她。我不信，她就說可以把秦歌叫來，當面對質(zhì)。我氣極了，就讓她等在家里，自己出去把秦歌帶回了家。”

“回來后發(fā)生了什么？”周鳳岐追問。

“我們回到家時，詩怡卻不告而別走了?！敝芮倮^續(xù)說道。

“從此我再也沒有見到她，也沒有任何關于她的信息。”秦歌補充。

這樣看來，詩怡很可能從這時候開始失蹤的。周鳳岐暗暗盤算。她的死會不會跟周琴有些關聯(lián)？

“天地良心，我真的沒有跟她說過這樣的話。琴，我可以對天發(fā)誓。”秦歌喊冤。

周琴哼了一聲，怒目相向：“你沒跟她說過這些，難道她還會騙我不成？”

“詩怡確實提出過想讓我回到她身邊。我當然不會答應她。她于是就跟蹤我，記住了我的住處，她來找你或許就是想把你氣走。但這不是我的意思。琴，你要相信我。我對你是一心一意的。”

周鳳岐思考了片刻，又問：“對了周乙，有誰知道你住在那家客棧？”

周乙搖頭：“我跟誰也沒說。哦對了，我留下過一張紙條，就夾在門上。那張紙條上寫有客棧名字和房間號。我本來是想讓周琴過來找我的。”

“但我確實沒看到那張紙條呀?！鼻馗韬?。

周鳳岐起身來到門口。周乙指了指門把手縫隙：“我就塞在這里。塞得挺牢固的?！?/p>

周鳳岐觀察發(fā)現(xiàn)，即便紙條從縫隙里掉落，也應該留在地上，不會掉得無影無蹤。

“會不會被人撿走，或者被人掃走了？”秦歌問。

“你會去撿地上的一個紙片嗎？你會去清掃別人家門前的垃圾嗎？”周鳳岐反問。

秦歌搖頭：“那倒也是?！?/p>

周乙突然想起：“對了。當時隔壁有位先生出來過。我本來想讓他轉(zhuǎn)告我妹，但他不方便，所以我只好寫了張紙條?！?/p>

周乙就把當時遇見隔壁中年男子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

周鳳岐對這個信息很是在意。他思考了片刻，輕聲吩咐：“這件事大家都不要聲張出去。你們就跟平時一樣，該怎么樣就怎么樣。記住，這一點很重要?！?/p>

大家答應。

周鳳岐又道：“周乙，從現(xiàn)在起你重新找個客棧住下。沒事就呆在客棧里，千萬不要到這里來。有事我會派人過來喊你?！?/p>

周乙不解：“為什么？”

周鳳岐：“你已經(jīng)被人暗算過一次。很顯然有人要取你性命，這個理由還不夠嗎？而且這樣也不利于我查案?！?/p>

周乙惶然。

周琴：“哥，我跟你一起走?！?/p>

秦歌急：“琴，別走?！?/p>

周鳳岐看了看兩人：“周小姐，算了，秦歌已經(jīng)道過歉，你就別生氣了?！?/p>

周琴：“我不要呆在這里?！?/p>

周鳳岐正色：“周小姐，你不要這樣。詩怡被害致死，你哥哥又剛剛遇險。這些都足以說明，危險就潛伏在你們身邊。你們要是不想再出意外，就必須聽我安排?！?/p>

聽完這些話，大家再也不敢頂嘴。

周鳳岐看到桌上有很多書籍雜志，隨手拿起翻閱：“這些都是介紹古瓷器方面的書籍。你對這些有研究對嗎？”

“是的。我有鑒賞古瓷器的愛好。我父親是個古瓷器收藏家。我的老家在北平。”秦歌道。

“哦，收藏古瓷器，那可是個費錢的行當?？磥砟愕募揖巢诲e?！?/p>

“我家的錢，差不多都用在這方面了。”秦歌說著拿起一本雜志，翻開，“探長你看，我收藏的一個明代瓷器，名叫雙耳通天罐，上個月剛剛被登上這一期文物雜志，里面有詳盡的介紹。你可以看一看?！鼻馗枵f著就把雜志翻到某頁，指著一張照片說。

周鳳岐贊譽：“嗯，很漂亮?！?/p>

“這種形態(tài)的古瓷罐留世數(shù)量極少，特別珍貴。有人曾經(jīng)出天價想買，我都沒答應?！鼻馗璧靡饨榻B。

“一說起瓷器，看他那股癡迷勁。他的心里，全被那些碟碗杯盞裝滿了?！敝芮汆止尽?/p>

周鳳岐起身告辭。臨走時把周乙也一起帶出房間。

五

周鳳岐帶著周乙離開后，房間里只剩下秦歌和周琴。

秦歌一把拉住周琴：“琴，對不起。還疼嗎？”

周琴落淚。秦歌一把抱住她。周琴掙扎幾下，就放棄了。伏在秦歌懷里抽泣了一陣，漸漸平靜下來。

“周探長說詩怡是被害的，真是太可怕太意外了。會是什么人干的呢？我一直擔心她會尋短見?！鼻馗韪锌?。

“哎，也是個可憐的女人。我剛才也有些激動?！敝芮僮载?。

秦歌：“琴，那封信你是什么時候?qū)懙?？?/p>

周琴回憶：“詩怡來找我的時候，我剛剛寫完信和信封。后來被她一攪和，我就把這事給忘記了。后來收拾房間的時候，好像再也沒有看到過?！?/p>

秦歌：“那詩怡給你看的那張照片呢？”

周琴：“也不見了。她離開的時候，應該會拿走吧?！?/p>

秦歌驚訝：“會不會是她看到了你寫的信后，把信和照片一起寄給了你哥哥？”

周琴睜大眼睛：“但她為什么要這樣做呢？”

秦歌點頭：“也是。她沒有理由這么做?！?/p>

周琴：“周探長說了，這里有些不太平。我們以后要留意些?！?/p>

秦歌緊張：“哎呀，我那些收藏的古瓷器也該放放好了。萬一被偷走，那可就全完了?！鼻馗枵f著，起身打開柜子，從最里面拿出一個箱子。打開后箱子里全是包好的精美瓷器。

周琴埋怨：“你就知道你的瓷器。我的安全從來都是排在第二位的。”

秦歌笑笑，放下瓷器，擁抱住周琴：“怎么可能。瓷器是我生命里的風景，而你是我的命。”

周琴掙扎：“吹?！?/p>

話音未落，秦歌早就用唇堵住了她的嘴。

與此同時，周鳳岐送走周乙以后，又回到巡捕房找到助手，此時對詩怡的尸檢正在進行。周鳳岐讓助手去周乙住過的那家客棧跑一趟。隨后他又趕到永安坊，找到房東太太，詢問秦歌隔壁46號那個中年房客的情況。

在周鳳岐看來，周乙被人暗算，這個中年房客的嫌疑很大。因為他知道周乙剛剛來到上海尋找妹妹。并且他也是最有可能拿走周乙插在秦歌家門上的那張紙條，并從中獲得周乙落腳的客棧和房間號。那個把周乙偷偷約到外白渡橋的神秘人物，很有可能就是這個房客。現(xiàn)在周鳳岐急需找到證據(jù)證明這個推斷，搞明白鄰居的底細。

房東想了想：“這個男人上個月才住進來。蘇北一帶口音，獨身一人，行李也不多。平時很少跟別人搭腔。探長，這個人怎么啦？”

“例行巡查而已。對了，你有備用鑰匙嗎？我想檢查一下這個房客的房間。當然，要等他出門以后再進去。還不能讓他知道?！?/p>

房東開始忐忑：“探長，你這是……”

六

今天是休息天，周琴本來想讓秦歌陪陪她。但秦歌卻要參加一個重要的鑒賞會。周琴不樂意，秦歌卻依然準時出了門。為此周琴很是不快，但又無可奈何。她想去找哥哥說說話，但又不知道哥哥住哪。而且周探長又有過交代，所以只好作罷，一個人呆在家里百般無聊。

中午時候，有人敲門。周琴起身開門。房門才剛剛拉開一條縫，有人在外面突然發(fā)力，房門攜帶著一股強大的力量，一下子撞倒周琴。還沒等她醒悟，房門已經(jīng)被關閉，有人一下子壓住她身體，并把一團棉布塞進她嘴里。轉(zhuǎn)眼之間，就被綁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

周琴驚慌失措。定睛細看，站在她跟前的，是一個神態(tài)兇狠的中年男子。周琴徒勞掙扎著。

中年男子打量著她：“原來你才是秦歌的女友，看來是我認錯人了。你們倆早出晚歸的，我們都沒機會相互認識?！?/p>

周琴掙扎。中年男人毫不理會，自顧在房間里翻箱倒柜起來。沒過多久，秦歌那個放置瓷器的箱子被他翻了出來。中年男子打開箱蓋，眼前一亮，趕緊在里面尋找起來。好多精美瓷器被他丟棄在地上，一片狼藉。

翻遍整個箱子，中年男子似乎一臉失望。他發(fā)呆了片刻，扭頭望著周琴，拔出一把小刀：“你老實告訴我，秦歌的那個雙耳通天罐藏在哪里？”

周琴扭動身體，支吾。中年男子醒悟：“好吧，我可以把棉布拿出來，但你不許叫。否則我殺了你。你答不答應？”

周琴惶恐，連連點頭。中年男子把棉布扯了出來。周琴大口喘氣。

“說吧，那個雙耳通天罐藏在哪？”

“我不知道……不知道……”周琴恐慌。

中年男子把刀貼在周琴的臉上。冰冷的刀刃讓周琴有些慌亂：“我真的不知道啊……”

中年男人似乎有些相信周琴。他放下刀子，冷笑：“那好吧，我們就在這里等秦歌回來。他要是看到他心愛的人被人用刀架著脖子，會馬上交出雙耳通天罐的?！?/p>

周琴大致明白對方的來意，反而冷靜了下來：“你怎么知道他有這個東西？”

中年男人笑著拿起桌上的一本雜志，揚了揚。周琴馬上明白過來：“這個箱子里的東西也很值錢，你全可以拿走?！?/p>

中年男子：“我也是個瓷器收藏家。我只收藏精品。別把我當成一般的小毛賊?！?/p>

“你怎么知道秦歌住在這？”

“我從北京一路追隨秦歌到上海，就是為獲得他手里的精品。他搬家到哪，我也跟著搬到哪。兩年來我按兵不動，就是想知道他手里有什么好東西。忘了介紹，我現(xiàn)在是你們的鄰居，就住在隔壁。”

周琴吃驚，又問：“你剛才說認錯人了，這話什么意思？”

“有一天晚上我想進來摸摸底細。不料當我撥鎖進門后，卻發(fā)現(xiàn)有個女子在房間里。我沒有退路，直接就把她掐昏了。后來我在桌上看到一張照片，還有一封已經(jīng)寫好的信。我就以為這個女子就是秦歌的女友。不過她已經(jīng)看到過我，我只能用繩子勒死了她。完事后我靈機一動，把那封信和那張照片放進信封，然后第二天貼上郵票投寄了出去。這樣一來，大家就會覺得她第二天還去寄過信。這樣我就掩蓋了這個女子的真實遇害時間。以后萬一懷疑到我頭上來，我也有不在犯罪現(xiàn)場的充足證據(jù)。哈哈哈哈……”

周琴恍然。原來這個家伙遇到的女人是詩怡。當他看到照片和家信后，就以為那張秦歌和詩怡的照片就是自己信中提到的那張照片。于是就這樣把信和照片寄回了老家。難怪事后自己怎么找都找不到那兩樣東西。也難怪大哥接到信后會急著到上海來問清緣由。

“那么我大哥的遇險，跟你有關嗎？”周琴又問。

“是我把你大哥推到蘇州河里去的。算他命大沒死,也怪我下手太輕了?！?/p>

“你為什么要害他？你倆又沒有利害關系。”周琴憤怒。

“當我知道我寄出去的那張照片，并非是秦歌和他現(xiàn)任的女友后，我就開始擔心。因為這很容易導致事件敗露。于是我想干脆把你哥哥也殺死算了，這樣就等于掐斷了一條關鍵線索?！?/p>

“混賬！”周琴大怒，但無可奈何。中年男子得意地笑了。

正在這時，傳來開房門的聲音。中年男人趕緊持刀把持住周琴。當秦歌興沖沖進門以后，當時就驚呆了。

“周琴！你是誰？放開她?！?/p>

中年男子把刀架在周琴脖子上冷笑：“你終于回來了。我們長話短說。你把雙耳通天罐交給我，我就放過她。不然的話，你就等著收尸?！?/p>

“放開她?！鼻馗枧豢啥?，剛要沖上來，中年男人惡狠狠地揚了揚刀。

“秦歌……”周琴大喊。

“不許喊。再喊我捅死你。”

“你冷靜點，有話好說?！鼻馗杪碇瞧饋怼?/p>

“需要冷靜的是你。想想吧，是想保住雙耳通天罐，還是要保住你女友的性命？”

“秦歌……”周琴哀號，“你快把東西交給他吧。他是個亡命徒，詩怡也是他殺害的，哥哥也差點死在他手里。他什么事都做得出來?！?/p>

秦歌遲疑。中年男人憤怒：“怎么，你還不想交出來。那我先給你女友放放血?！?/p>

“秦歌……”周琴恐慌，“秦歌，救我。”

秦歌額頭開始淌汗：“那個東西，我已經(jīng)賣了?！?/p>

中年男人一聽，驚異。隨后又笑：“騙誰呀，你是個收藏家，不可能把這種東西賣掉的。”

“我真的把東西給賣了。”秦歌看著地上的瓷器，心痛。

“秦歌，你把東西賣了？我怎么沒聽你說起過？”周琴瞪著眼睛問。

“我……我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p>

“看看，陰謀被拆穿了吧。你要賣這種寶貝，肯定會跟女友商量。你就別演戲了?！敝心昴凶雍鹊?。

“我真的把東西賣了?！鼻馗璐蠼校樕珣K白。

“我不相信！秦歌，你是不是舍不得你的收藏品，就把我丟在一邊了？”周琴憤怒起來。

“周琴，我決沒有這種想法。東西確實賣了呀——”秦歌呼天喊地。

“你騙人。這是你的寶貝，你怎么可能賣掉。秦歌，我明白了。在你眼里，我的價值遠遠及不上你那些寶貝，對不對……”周琴淚如雨下。

秦歌不說話，只是張大嘴巴，拼命搖頭。周琴更加傷心欲絕。

中年男子見狀，驚駭?shù)赝馗瑁骸霸谶@個世界上，我一直覺得我是個極端冷血的人。為了達到目的，什么事都敢做。沒想到你比我更加冷血。為了一個玩意，居然連相愛的女友都可以放棄。秦歌，真沒看出來。這也難怪，搞收藏的人，一般都是這副德行?！?/p>

“你住嘴?！鼻馗杩衽ｋS后又強壓怒火，“這樣吧。我把這里所有的收藏品全部給你，怎么樣？”

中年男人笑笑，低頭沖著周琴輕聲說道：“姑娘，看清楚這個人了沒有？危難時刻考驗人啊。沖著這一點，你還得感謝我。否則你就嫁給了一個狼心狗肺的家伙?！?/p>

話音未落，房門被人砰然踢開。周鳳岐持槍闖入，一槍打死了這個兇手。

周乙隨后跟上來，一把抱住周琴：“妹，你受傷了沒有？”

周鳳岐注視著兇手尸體：“果然是你。還好我們沒有來晚?！?/p>

秦歌沖上去查看周琴。周琴揮手就給了他一個耳光：“滾開！”

“周琴，你別誤會啊……”秦歌哀號。

“哥，帶我走。嗚嗚嗚?！敝芮俦е绺缈?。

“你倆怎么啦？”周鳳岐納悶。

周琴咬牙切齒，把剛才發(fā)生的事說了一遍。最后盯著秦歌大罵：“算我瞎了眼睛。你這個偽君子?！?/p>

周鳳岐嘆息：“秦歌，我對你真是無話可講?！?/p>

周乙：“小白臉果然都沒有好心眼。我打死你?！闭f著沖上去，對著秦歌一頓拳打腳踢。

秦歌蜷縮在地上，淚流滿面，大喊：“你們都聽我說一句好不好！”

“你還有什么好說的！”周乙停手。

秦歌被打得齜牙咧嘴。他艱難地站起，搖搖晃晃走到房間角落。敲開地板，從地板夾層里拿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往回走的時候，突然吐出一口鮮血。他硬撐著走到大伙跟前，慢慢打開盒子。

盒子里面露出一對精致的戒指，古色古香，一看就知道有些年代了。

“前一陣我遇見一個古董收藏家。他手里有一對嵌寶對戒，不僅年代久遠，做工考究，而且非常罕見。我非常喜歡，有心買下來，但對方不肯。于是我用那個雙耳通天罐跟他調(diào)換，他才答應下來……”

“這對戒指能值多少錢?。磕隳莻€什么通天罐已經(jīng)有人開出了天價。這事我打聽過了?！敝茗P岐納悶。

“雙耳通天罐的價格，肯定要遠遠高于這一對戒指。但我愿意做這筆交易。”

“為什么？”

“因為它是戒指?？梢杂脕碜鳛橛喕樾盼铩！鼻馗柰艘谎壑芮?，忍著疼痛，艱難地說。

大家全都傻眼。周琴的眼淚奪眶而出。

“琴，把你的手給我……”秦歌伸出手。

周琴含淚把手伸給了他。秦歌拿起其中一枚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剛剛合適。

“這事我本來想瞞著你，到時候好給你個驚喜……”

周琴淚如雨下。

發(fā)稿編輯/冉利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