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檬

【A】

站在那扇陳舊的、漆色斑駁的暗紅色鐵門前，清馨猶豫了半天，還是把抬起的手輕輕放下了。

而放下手的那一刻，心也跟著失重般地一松。忽然有些害怕，害怕那扇門內(nèi)是自己最不想看到的情形——張躍的出軌。雖然跟了一路，清馨都沒有發(fā)現(xiàn)別的女子的蹤跡，只有張躍一個人，徑直地來到這個陳舊的小區(qū)，上了這棟老式的墻壁爬滿青藤的樓房，然后進(jìn)入了位于頂樓的這間房子。

一路上，張躍沒有東張西望、沒有猶豫和停滯，走得自由自在，好像是回家一樣。也為此，絲毫沒有察覺幾米之外的清馨，正默默地、緊張地跟著他。

在頂樓樓梯的轉(zhuǎn)彎處，清馨停下跟蹤的腳步，透過窄窄的樓梯扶手的縫隙，她看著張躍熟練地開了那扇門，進(jìn)入后輕輕關(guān)閉。

清馨心跳加速地上了最后十幾個臺階，站在了門前。側(cè)耳傾聽，門內(nèi)卻寂靜無聲，沒有說話的聲音，甚至連腳步聲都沒有。過了片刻，清馨才聽到里面隱隱傳出類似某種電器發(fā)出的嗡嗡聲，時快時慢。

清馨訝異不已，張躍來此，到底是做什么呢？應(yīng)該不是清馨最擔(dān)心的事情，可是張躍有什么要隱瞞自己呢？就在離家不足五百米的這個小區(qū)里，他握著另外一套小房子的鑰匙。而就在那套小房子里，有著張躍不想為清馨知道的秘密。

【B】

思忖再三，清馨還是放棄了敲門的打算，不管張躍來此做什么，既然他瞞著她，如果她貿(mào)然闖入，那么情形都會讓彼此尷尬。清馨不希望面對那種尷尬。

結(jié)婚前，母親對清馨說，美滿婚姻的關(guān)鍵，是盡量不要置對方于尷尬境地，如此，凡事就有商量。

所以，盡管此刻清馨迫切想知道張躍的秘密，可她還是忍住了。清馨是愛張躍的，他是清馨26年來遇到的最符合她愿望的男子，英俊、沉穩(wěn)，受過良好教育又略帶羞澀。清馨相信，一個略帶羞澀的男子，他的心地一定是良善的。那么，不管他有什么秘密，應(yīng)該都不會太出格。

所以，清馨決定結(jié)束這次跟蹤，不和張躍面對面地對質(zhì)。

想至此，清馨轉(zhuǎn)身靜靜地下了樓，然后拐到超市買了海鮮和蔬菜——1個小時前，張躍在電話里說會加會兒班，不會太久，回家吃晚飯。

張躍并不知道，清馨接電話的時候，其實就在張躍的樓下。如她所料，張躍又加班。

清馨是后來發(fā)現(xiàn)的，差不多每個周五，張躍都加班。

起初，清馨并未疑心什么，直到不久前的一次，也是周五的下午，張躍打電話說加班，不回去吃晚飯了。清馨一個人無聊，打游戲的時候電腦出了點兒故障，于是撥打張躍的電話詢問，沒想到張躍的電話卻關(guān)機(jī)了。清馨便找出張躍公司的號碼打過去，可是打了好幾次，一直沒有人接。

從張躍公司到家，不過一刻鐘的時間，但直到一個多小時后，張躍才到家。

清馨詢問，張躍才發(fā)現(xiàn)手機(jī)沒電了，至于公司電話，張躍解釋說，加完班之后和同事去吃飯了。

但說這句話的時候，張躍臉紅了。以清馨對張躍的了解，他只有撒謊的時候才會臉紅。兩人剛剛戀愛的時候，有一次為了不出遠(yuǎn)差，張躍當(dāng)著清馨的面跟領(lǐng)導(dǎo)撒過小謊。那次，張躍就臉紅了。

所以，關(guān)于加班的說辭，憑借一個女子和一個新婚妻子的敏感，清馨確定，張躍撒了謊。但到底證據(jù)不足。所以當(dāng)時，清馨并沒有拆穿張躍，只是隨后，在又驗證了兩次后，清馨確定了自己的判斷。

再然后，清馨便在周五下班后跟蹤了張躍，于是毫不費(fèi)力地發(fā)現(xiàn)了秘密所在。

至于那秘密的真相，清馨在做張躍最愛吃的清蒸魚的時候想好了探知的辦法。

【C】

差不多清馨剛把飯做好，張躍便回來了——那套小房子本來就離家很近，張躍甚至還來得及順路在街對面的花店買一捧清馨喜歡的拂朗花。

當(dāng)然，這種近，應(yīng)該是刻意的，就是為了可以盡快回家。

一切看上去都安好，好似張躍真的是加了班，然后趕回來和妻子吃晚飯，笑容里帶著甜蜜恩愛，兩人還喝了半瓶紅酒，又一起打了半天游戲……

上床后，張躍如以往一樣擁抱清馨的時候，雖然也如以往回應(yīng)了，可是想起那道暗紅色的鐵門，清馨的心，還是隱隱不舒服了一小下。

所以，清馨決定了，要盡快打開那道門，解開心里的謎團(tuán)。

半個月后，機(jī)會來了，張躍公司去廣州開貿(mào)易展覽會，他被提早派過去布置會場。一來一回，差不多要十天時間。

給張躍收拾行李的時候，把換洗衣物和日用品裝好，趁張躍不注意，清馨把他的鑰匙隨手丟進(jìn)了抽屜。

張躍不是個太細(xì)心的人，出門也用不著鑰匙，所以清馨斷定，他不會太留意。

果然，檢查行李時，張躍只查看了必要的物品——身份證、銀行卡、手機(jī)和公司的空白合同等，把箱子一合，走人。

【D】

張躍離開后，清馨并沒有在第一時間趕往那個不遠(yuǎn)的小區(qū)，一是清馨并不是那種小心眼的女人，凡事要跟老公刨根問底，所以對自己這個行為，她并沒有太多自我鼓勵，覺得包括跟蹤的行為，都不是那么高尚。二是，清馨害怕看到會影響自己和張躍感情的秘密。

可兩天后的黃昏，清馨還是被自己的腳步帶到了那棟樓前，饒是再好的耐性，清馨也等不下去了，或者弄明白之后會帶來不好的影響，可是不弄明白，清馨擔(dān)心自己會逐漸和張躍不由自主地疏遠(yuǎn)，從內(nèi)心到身體——已經(jīng)開始不由自主地回避了，只是張躍不是敏感的人，沒有察覺罷了。

所以權(quán)衡利弊，在門口站了兩分鐘后，清馨打開了那扇暗紅色的門——張躍并沒有防備，或者他相信清馨，所以那把清馨沒有的防盜門鑰匙，就那么隨意地掛在了他的鑰匙鏈上。

很尋常的一套老式的小房子，大約五十平方米，客廳極小，擺著一套舊沙發(fā)，上面布滿了灰塵。小小的雜物間里堆滿舊房主的書籍、廚具等雜物，也是好久沒有動過的樣子。唯一寬敞的臥室——清馨推開門，呆住了。

房間里沒有床，沒有任何其他物品，滿地擺放的都是電動汽車、火車、遙控飛機(jī)……竟然，是玩具。滿滿的一地，包括角落的紙箱里，新的舊的款式各異。那輛電動小火車，還鋪著彎彎繞繞的軌道。

在愣怔了好半天后，清馨蹲下來，開動了軌道上的小火車，房間里立刻響起了那日她在門外聽到的嗡嗡的聲響。

原來，這就是張躍的秘密，原來，這個29歲的男人沉穩(wěn)的表象下，還有著一個孩童的嗜好，他有戀物癖。或者是為彌補(bǔ)兒時喜歡而不得的遺憾，或者其他原因，讓張躍至今還迷戀這些本該屬于孩童的玩具，迷戀到成癮，始終不能放棄?？墒?，作為一個成熟的男人、一個丈夫、一個公司的高管，他不能把這個愛好公之于眾，所以，只好把它們都安置在這里，讓它們成為他獨自的秘密。

張躍不對清馨說，也是為了不想她知道他的這個“心理缺陷”。

恍然之后，清馨關(guān)閉了正在軌道上歡快奔跑的小火車，把它放回最初出發(fā)的地方。退出來，清馨把房門關(guān)閉，如同上次一樣，靜靜地離開了。

【E】

把張躍的鑰匙放好，清馨的心平靜下來，然后撥了張躍的電話，噓寒問暖、撒嬌說笑，其他的，只字不提。

在電話那端嘈雜的聲音里，張躍好似尋了一處稍稍僻靜之處，壓低聲音說，寶貝，想你了，想回家了。

清馨笑。她知道張躍說的是真心話，他當(dāng)然想她了，他們曾是一見鐘情、相互愛慕的男女，后來有幸結(jié)為夫妻，除了那個小秘密，從戀愛到結(jié)婚，張躍對清馨的愛，她感觸得很清晰。如同她愛他。所以，想念不過是尋常事。

可是清馨還知道，張躍想念的還有他那滿屋的電動玩具。當(dāng)然，清馨不會說出來，就如她也不會告訴張躍，其實，她也有自己的小秘密——每次生氣的時候，清馨會一改平日的溫和，像個小野獸一般大聲喊叫。只有這樣，心里才能舒暢。喊叫的時候，清馨會避開張躍，避開所有熟悉的人，因為那個樣子的她，是不美的，甚至是丑陋的。清馨不想讓張躍看到，至少現(xiàn)在還不想。

也許有一天，日子細(xì)水長流地過下去，兩個人從愛人過成親人，感情堅若磐石，彼此便會再無隱瞞。但現(xiàn)在還不行，婚姻剛剛開始，還是需要用心經(jīng)營和維護(hù)的。用一句臺詞說，便是“少不得用小心來成全恩愛”。

所以，對著電話，清馨只對張躍說，我也想你，老公。

編輯 / 孫魯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