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輝
中國當代文學在透過傷痕的迷茫、體驗尋根的艱辛之后,在20世紀90年代迎來了人的解放,這意味著作家們終于可以不用過多考慮時代話語的因素,以個體生命的情感體驗作為文學創(chuàng)作的源動力。陸寶華創(chuàng)作的《消逝的大列》正是一部以現(xiàn)代社會中小人物的命運為主要表現(xiàn)對象的小說,通過講述陌生的大列突然??吭谒麄兙幼〉牡胤剑o他們的生活帶來或喜或憂或苦或甜的情感體驗。
一、關注小人物的命運
將小人物的命運作為文學的表現(xiàn)主體并非中國文學固有的傳統(tǒng),在傳統(tǒng)儒家文化的籠罩之下,中國文學的趣味長久停留在士大夫階層的審美層面。進入到20世紀,隨著西方文學的介入,中國作家逐漸意識到文學不僅應該是表現(xiàn)整體性生命存在形式的,也可以是表現(xiàn)被忽視、被忽略的生命個體,尤其是生活在社會底層、長久以來沒有得到重視的“小人物”,應該被納入到文學創(chuàng)作的視域中來。
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曾產(chǎn)生巨大影響的19世紀俄羅斯文學就有很多作品是以“小人物”的命運為主線索,以他們的人生去表達對于特殊時代的理解。在俄國文學所營造的文化語境中,“‘小人物就社會地位而言,是與統(tǒng)治者權貴們相對而言,處于社會底層或邊緣,如破產(chǎn)的農(nóng)民、勞力、流浪漢、小職員、小官吏、小市民、小知識分子等平民階層?!笔聦嵣?,小人物的存在和發(fā)展始終就是任何形態(tài)的社會必然存在的構成元素之一。他們所扮演的不是戴上了面具的人生,沒有絲毫的虛偽和做作,始終是以較屬于自我的真實面貌呈現(xiàn)在世人面前。
我們也可以在小說《消逝的大列》中找尋到類似的小人物,小說所描寫的主人公張三、李四、王五都是社會中的小人物,他們有著小人物的情感,享受著小人物的快樂,卻也無法擺脫小人物的種種困擾。
送完孫子,張三回到家開著川野車去拉玉米秸。往家運玉米秸也得走這個通道,拉到第四趟時,張三的川野車就被一大列截住了。而且這大列一停就是一個多小時,結果張三的秸稈沒按時拉完。與張三一塊被截住的還有李四和王五,張三望著大列對李四和王五說,這火車要天天這么停還真礙事呢。李四和王五對這句話也非常認同,馬上就點頭稱是。
沒有任何征兆出現(xiàn)在自己生活中的列車嚴重地干擾了張三等人的生活,不僅使得張三耽擱了送孫子,也讓他運送秸稈的旅程有了小小的波折。我們或許可以將列車的出現(xiàn)視為寄寓了特定信息的文化符號,出現(xiàn)在作者筆下的小人物們,他們的人生中不止一次地會出現(xiàn)類似于大列的事物,成為影響他們的生活的物質(zhì)性存在,但他們對此卻毫無反抗能力?;蛟S小人物的命運就是如此,他們永遠無法知道自己的人生航船將駛向哪里,他們也無法預測自己的未來生活會是何種形態(tài)。
因此,出現(xiàn)在文學文本中的“小人物”就不再是純粹的小說人物了,而是被作者賦予了特定含義的精神性存在?!靶∪宋锛仁且粋€文學概念,又是一個文化和歷史概念,它承載著作家對那個特定時代的社會階層小官吏、小職員、底層社會民眾的性格特點、心理動態(tài)和行為方式的獨特言說。”在陸寶華的筆下,張三等人也就成為作者借以言說內(nèi)心情感的物質(zhì)載體,他們的復雜情感和人生悲喜無一例外地浸潤著這個時代的痕跡。
二、悲劇人生的必然性
小人物的藝術價值往往要在時間的沉淀和歷史的積累中檢驗。在小說《消逝的大列》中,作者試圖通過描繪張三等人作為獨立的生命個體與特定歷史背景中的社會群體之間微妙的關系,尤其闡釋生命個體與群體之間所具有的不可預測、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性,試圖讓讀者認識到大列的出現(xiàn)具有不可逆轉的社會意義。因此,小說所描寫的小人物的悲劇人生是無法改變的,也注定了他們將會迎來真正屬于自己的孤獨的人生。
在作者的描述中,大列從突然出現(xiàn),到帶來驚喜,再到最終消失,張三等人的情感世界經(jīng)歷了起起伏伏的變化。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們并不會去思考自己應該以怎樣的方式去認識這個世界。對于他們而言,這是一個既不現(xiàn)實也毫無意義的話題。因此,他們最為正常的選擇就是按照社會發(fā)展提出的要求以及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價值訴求來完成這一切。
張三、李四和王五跟站長談完了往家走,路過道口時看見一大列正停在那。張三忽然心血來潮,對李四和王五說,我看看它到底拉的啥,這老長也能跑。張三邊說邊爬到車上,往車廂里望一眼立即笑了,車廂底是黑黑的煤。張三蹦下車,讓李四和王五回家去找袋子,那天三人在大列啟動前掃了六袋煤。
當張三等人對于大列感到無盡煩惱時,他們突然發(fā)現(xiàn)列車上裝載的竟然是煤炭。意外的收獲徹底改變了他們對待大列的態(tài)度,從而暴露出他們始終遵循物質(zhì)性訴求的現(xiàn)實選擇?!半S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物化現(xiàn)實正逐漸主導著現(xiàn)代個體的生存方式和生活風格。在日益量化和平均化的現(xiàn)代生活背后,所有事物的獨特性被貨幣取代了,個體追求的生命意義也日漸式微?!?/p>
當小人物將自己的人生選擇和價值訴求等同于現(xiàn)實的物質(zhì)利益之后,他們的精神也就徹底被抹殺了,成為被遺忘的存在。一方面,他們無法在現(xiàn)實社會的物欲洪流中找尋到屬于自己的位置,只能選擇成為被浸潤、被改造的對象;另一方面,他們無法舍棄現(xiàn)實社會提供給他們的利益誘惑,最終成為被社會所遺忘、所拋棄的對象。
作者的高明之處并在于他能夠使自己脫離小人物的社會身份,從而擺脫小人物無法掌控自己人生的悲劇。他們能夠做的僅僅是在文學的世界中創(chuàng)造某種具有價值表達的審美距離,通過這一距離的設定,使得人們對自己的社會身份和人生角色有了較為準確的把握?!熬嚯x是現(xiàn)代個體在現(xiàn)代性背景下對異化文明的一種抵御,是現(xiàn)代人對資本主義文明的擴張所造成的個體本真體驗被剝奪后所提出的審美救贖之途?!毙≌f《消逝的大列》所設定的故事背景雖然不是在資本主義社會,但是在西方話語占據(jù)強勢地位的21世紀,我們已經(jīng)無法抗拒以資本主義作為經(jīng)濟基礎的文化滲透,它必然成為影響文學創(chuàng)作的外在因素之一。生活在高度物質(zhì)化社會的小人物們,他們的人生正如同小說中的張三等人,認識世界的唯一標準被弱化為是否能夠提供現(xiàn)實的物質(zhì)利益。
三、小人物的出路與人生的尷尬
當小人物們沉醉于瑣碎的日常生活中無法自拔時,他們總是希望能夠以某種形式把握自己的命運,成為眾多小人物中極少數(shù)能夠找尋到人生出路的幸運兒。但他們卻無法將自己從那些已經(jīng)被人們習以為常的、不曾懷疑的人和事中抽離出來,使得自己成為永遠沉浸在陌生化事物不斷沖擊自己、哲學化思考從來不曾靠近自己的精神空間中。同樣以小說《消逝的大列》作為考察對象,我們就會意識到當曾經(jīng)給張三等人的生活帶來無盡煩惱的大列最終消失時,他們是如此的懊悔,卻不曾想到現(xiàn)實生活中發(fā)生的一切正好是自己曾經(jīng)熱切盼望的。他們始終處在小人物這一群體的視閾模式之中,卻沒有能夠進入到價值判斷的核心,總是以他人評價的模式去約束自己的行為選擇。因此,屬于他們的人生必然將會是尷尬的。
整體而言,陸寶華創(chuàng)作的小說《消逝的大列》并不是一篇十分出彩的文章,沒有太過絢麗的表達技巧,也沒有宏達的歷史背景,甚至對于小說人物性格的描寫也略顯蒼白,但這篇作品仍然值得肯定。
張三很無奈地說,咱們還是到車站了解一下情況吧。于是三人又來到車站,找到站長還沒開口,站長就說,你們還是為大列的事來的吧,我正準備告訴你們呢,這個問題已經(jīng)解決了,上次火災后鐵路局決定,以后大列不在這停車了。
作者在小說的結尾為讀者解答了大列消失的原因,這一結果對于張三、李四和王五無疑是頗具諷刺意味的。當他們困惑于大列的出現(xiàn)時,是自己主動提出了讓大列不在這里??康囊?。而大列真的不再停靠之后,他們又感到悵然若失,甚至導致了三人之間人際關系的一度緊張。分析三人的一系列行為的選擇背后所隱藏的信息,我們意識到三人始終是以現(xiàn)實的物質(zhì)利益作為自己一切行動的參考標準。僅就這一點而言,他們和生活在社會中的小人物一樣在試圖尋找自己人生的出路時不斷地遭到命運的捉弄,使得他們的人生一再地陷入到不可預計的尷尬境地中。
對于生活在社會夾層中的小人物而言,他們的人生永遠是屬于社會的,屬于他人的,自己永遠無法擁有能夠操控的、可靠的人生。就如同小說中所描寫的張三等人一樣,他們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中何時會出現(xiàn)一趟大列,也無法預知大列的出現(xiàn)將會給自己的人生帶來什么。因此,他們只能是按照既定的生活經(jīng)驗默默地活著,即便是即將到來的一切將會徹底地摧毀他們的人生,也無法規(guī)避,無法回頭。當我們意識到這一點之后,就會真正意識到陸寶華創(chuàng)作的小說《消逝的大列》的確是一部值得肯定的作品,他以小人物在現(xiàn)實社會中經(jīng)歷的最為普通的故事作為切入點,為讀者描繪了極易被我們忽視的生活真諦。
當小人物的命運行進在不可預知的未來時,我們或許會感慨:這樣一個生活在現(xiàn)實世界邊緣地帶的人,他們只能默默堅守、遵循著必然將吞噬掉他們的社會規(guī)律去認識這個世界。當作者以獨特的視角去考察他們時,才能短暫地將小人物的生存哲學和內(nèi)心的痛苦釋放出來。面對著如此具有悲劇意蘊的人生,他們可以做到能屈能伸,可以靠著狹小空間露出的希望之光獲得心靈的慰藉,而文學的價值就在于以敏銳的目光捕捉到生活的本質(zhì),使得小人物為現(xiàn)代人尋找自己靈魂出路的行為時刻警醒著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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