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女,安徽省作協(xié)會員,曾獲安徽省2007—2008社會科學文學藝術(shù)出版獎,第二屆滁州市文學獎一等獎,參加詩刊社第28屆青春詩會。著有詩集《煉巫術(shù)》、《時光站臺》。
我承認,我怕黑,千真萬確。像我這樣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居然怕黑,這確實是一件令人忍俊不禁的事情,因此,我時刻如捂著家丑般緊緊捂著這個秘密,但還是不知道從哪個指縫間泄露了,我無限懊惱,卻無能為力。
其實,我不是生來就怕黑,一切都是從八歲那年的一個深夜改變的,那晚的夜真他媽的黑,黑得像一個無底的洞,包容一切,又排斥一切。我在迷糊的睡夢中被一陣嘈雜聲驚醒,伸手拉開電燈開關(guān),卻仍然一片漆黑,我又接連拉了幾次開關(guān),這才確信停電了。
我大聲叫著爸、媽,沒人理我,我側(cè)耳聽著,嘈雜聲由遠而近,然后像一首曲子的尾音部分,慢慢隱退了。我摸索著打開屋門,隱約看見有人朝村后的水庫奔去。鬼使神差似的,我竟然也懵懵懂懂地跟著跑,水庫邊已經(jīng)圍了很多人,幾乎人人手里都拿著一把手電筒,我也圍了上去,確切地說我是被人擠上去的。
隨著一束束手電筒的光亮,我看到地上躺著一個人,很瘦很小的樣子,臉朝地,一動不動地趴著,有膽大的上去給她翻了個身,天啊,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只一眼,我就吐了,吐得整個人要飄起來了。
后來,聽說是鄰村的一個小女孩,被人強奸后殺害了,埋尸于水庫下面的農(nóng)田里,被夜晚出來捉鱔魚的人發(fā)現(xiàn)了。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只要一端到飯碗,我就會想起那張爬滿小蟲的臉,接著便是一陣猛烈的嘔吐,更要命的是,我再也不敢獨自面對黑夜了,每當看到夜幕降臨,我便開始心慌,慌得連呼吸都困難了,我仿佛又回到那個漆黑的夜晚,一陣又一陣嘈雜聲把我抬起來,拋向那張爬滿蟲子的臉……于是,我以百米沖刺般的速度點亮了家里所有的燈。
直到多年后,我離開家鄉(xiāng),并在外地當了一名公務(wù)員,那些纏繞在我腦海里的記憶才慢慢散去,但我仍然怕黑,仍然會在天際昏黃時便打開家里的燈,我一直覺得那漆黑后面有一雙眼睛在看著我。那眼神冷冷的,帶著孤獨又絕望的氣息。
我老婆總是笑我,她說,肖一凡,你還是不是個男人?你看看,你看看,外面燈火輝煌的,黑什么黑啊,就算外面是黑的又能怎么地?
看著她那張因嘲笑而扭曲的臉,我什么話也沒說,我沒有跟她說過那個夜晚的事情,因為我知道說了也是白說,她不會理解的,頂多就是多嘲笑幾遍而已。她是個極其庸俗的女人,庸俗到只知道買衣服、照鏡子。我知道,生活本身就是庸俗的,對此,我無話可說,但我們之間的溝通卻因此生出了一道又一道屏障。比如,我叫她沒事時看看三毛的書,她斜著眼睛看了我半天說,拉倒吧,我還是看《三毛流浪記》吧。有一次,她一個人對著電腦傻笑,我問她笑什么,她說在看艷照門,我說,新片?她撇了撇嘴說,你看你,落伍到什么地步了,連艷照門都不知道。她把張柏芝的裸照放大了讓我看。張柏芝真瘦啊,瘦得我都不忍心看了。那突起的肋骨像兩排細竹,連私處都瘦得像連年干旱的莊稼地。我轉(zhuǎn)過臉大聲喊道,杜心然,你還有沒有一點品味,快關(guān)了。
她根本不理睬我,仍然一張接一張津津有味地翻看著。
杜心然,我讓你關(guān)了。我又提高了聲音。
她頭都沒抬,冷冷地說,不關(guān),你能怎么樣?
我喪氣了,只得退出書房,眼不見為凈。每次吵架都是這樣,我的聲音永遠比她高,但最后敗下陣的永遠是我。是的,我能怎么樣,我又不能動手打她,那是我最不齒的行為,只有最窩囊的男人才會打老婆。
杜心然是我大學同學,也是我的初戀,她一點也不漂亮,甚至還有點丑,寬腦門,小眼睛,腫眼泡,由于鼻梁凹得太深,鼻子就顯得特別突出,像平原上突然鼓起了一個小山坡,嘴唇很厚,牙齒東倒西歪的,她的牙齒總令我想起老家良莠不齊的稻田。她很瘦,一米六五的個子,只有八十幾斤,每當我說她太瘦時,她都會用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我,肖一凡,你沒有搞錯吧,這叫骨感美,你別告訴我你連什么叫骨感美都不知道,我這樣的身材是極品,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你沒聽小S說過嗎,女人的體重如果超過三位數(shù),要么減肥,要么去死。
我無言以對,確切地說是不想再浪費唇舌了,對于這樣一個女人,我是無論如何也看不上眼的,我雖然不是什么潘安再世,但也算得上相貌堂堂、風度翩翩。之所以跟她結(jié)婚,是因為她的一句話,人有時候真的很奇怪,因為一句話,我居然把下半輩子和一個自己看不上眼的女人耗在了一起。
那一次,我們幾個同學在一起喝酒唱歌,出于禮貌,我請她跳舞,在醉人的音樂聲中,她把整個身子都依偎在我懷里,我有剎那間的迷糊,她貼在我耳邊說,肖一凡,你知道嗎?我喜歡你。
我愣了幾秒,尷尬地說,你沒說,我怎么知道。
她說,你現(xiàn)在知道也不晚啊。
我哼哼唧唧地笑著,不知道該如何拒絕她。
停了一會,杜心然又貼在我耳邊說,肖一凡,我喜歡你。她的呼吸灼熱地撲在我臉上,她騰出一只手,為我撫了撫額前的一縷亂發(fā),我被一股母性的氣息包圍著,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看著她癡癡的眼神,我突然沒頭沒腦地說出一句:我怕黑。話剛出口我就后悔了,可已經(jīng)收不回來了,我愣怔怔地望著她,等著她問我為什么怕黑,我甚至想好了N個謊言。但杜心然居然沒問,她笑了,又貼在我耳邊說,肖一凡,我就是你的燈,一盞徹夜不滅的燈。
我的感情就在那一剎那決堤了,我義無反顧的決定:我要和這盞為我徹夜不滅的燈相守一輩子。
婚后的生活極其平淡,她在一家廣告公司上班,工作煩瑣又耗時間,而我在教育局工作,相對來說比較輕松。她并沒有像她說的那樣,做我的燈,為我徹夜亮著,她只是在我們談戀愛的時候亮了一小會,然后就無聲的寂滅了。這令我對她產(chǎn)生了極大的不滿,當她拿著電費單對著我拍桌子砸板凳時,我只輕蔑地掃了一眼,從口袋里掏出一千元甩到她身上說,拿去,夠了吧。
杜心然咆哮著,肖一凡,你每晚用得著開那么多燈嗎,還一直開到天亮,不說這電費,我都快被你弄得神經(jīng)衰弱了,開這么多燈,你讓我怎么睡覺?
我承認她說得有道理,任何一個正常人都無法夜夜在白晝般的燈光下睡覺,可我的情況她是知道的,婚前已經(jīng)說得一清二楚了,她也表示能理解,可這才幾天啊,她就無法忍受了。我不再說話,我的沉默令杜心然很窩火,她提高了聲音說,你聽到?jīng)]有,今晚不許開燈睡覺。我說,不可能。她顯然被我的語氣和強硬的態(tài)度氣壞了,眼淚汪汪地拋出一句:不可能就離婚。
離就離,不離我跟你姓。我對她的不滿日益膨脹,梗著脖子回應他。
她哭得更兇了,惡狠狠地罵,肖一凡,你不是人。
婚最終沒離成,我也沒有跟她姓杜,但我們分居了,我們結(jié)婚半年不到就分居了。這對旁人來說也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其實,我知道大部分責任在我身上,但我無法改變自己,她也無法說服我,我們只能以這樣的方式生活在一起。有時候,她會穿著睡衣,赤腳奔到我房間里,撒嬌般地對我說,我想你,陪我睡嘛。我知道這是她的暗示,她有生理需要了。于是,我被她領(lǐng)著,像領(lǐng)著一個迷失的孩子奔向家的方向,她的臥室里會為我亮一盞淡黃色的小燈,燈光柔得像一層一撕就碎的輕紗,房間的角角落落都是淡黃色的碎片。她脫了衣服,赤裸裸地橫陳在我眼前,我閉著眼睛去摸她的乳房,那小小的,堅挺的一座山峰被我握在手心,她發(fā)出一連串愉悅的呻吟,我依然閉著眼睛往下摸索,我不敢睜眼,我怕看到她骨瘦如柴的身體會失了興致,說真的,她穿上衣服時,我的興致還是很高的,可一旦她脫了衣服,那只有一層皮包裹著的身體令我有一種面對骷髏的恐懼感,好幾次,我都臨陣逃脫了。
因為杜心然的瘦,令我對豐滿女人的渴望日益增加。在街上,每每有豐滿女人從我身邊經(jīng)過時,我便長久地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直到那豐滿的背景消失為止。但杜心然不知道這些,她依然不時地賣弄著她引以為傲的身材。有一次,我下班回家,聽到她正跟一個小姐妹打電話,那口氣,簡直就是一個導師:對,要少吃,米飯最好不吃,晚上只吃素或水果,什么?運動?累死了,運動什么呀,你看我,從來不運動,一直保持八十幾斤……
她沾沾自喜的表情令我忍無可忍,我進了房間,狠狠地關(guān)上門,她仿佛沒聽見,依然說個沒完:現(xiàn)在的男人有幾個喜歡胖的,你要記住,世界上沒有丑女人,只有懶女人……
我最終沒忍住,沖出去扯了電話線,大吼著說,你有完沒完?
她愣了愣,很快就反應過來了,緊接著一大串臟話從她嘴里噴涌而出,怎么著,打個電話也礙你事了?有種你把家里全砸了,砸了正好不過了,你個窩囊廢,在外受了氣,回來往我身上撒,你個窩囊廢……
我被罵得連還口的余地都沒有了,只能望著她那一張一合的嘴發(fā)愣,我不得不承認她的眼光太毒,她居然看出我在外面受了氣,我臉上又沒寫著字。是的,我是受了氣,就在臨下班的時候,我的頂頭上司,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女人走進我辦公室。有時候,想想我真夠倒霉的,我討厭瘦女人,身邊的女人卻一個比一個瘦,我的頂頭上司竟然比杜心然還瘦,她走起路來真的像幽靈,輕飄飄的就飄到了我跟前。她飄到我跟前時,我正在電腦上看一部言情小說,她用手指使勁敲著桌子說,小肖,小肖,工作時怎么不見你這么認真。我嚇了一跳,趕緊關(guān)閉了小說頁面,擺出一副畢恭畢敬的表情。
頂頭上司又用手指敲了幾下桌子說,小肖,讓你寫的發(fā)言稿寫好了沒有?
我囁嚅著說,趙局,不是后天才開會嗎?
是后天開會,你不會拖到后天才給我吧?一遍是不行的,必須有幾遍修改。趙局長露出一副驚訝的表情。
我說,那我明天寫吧。
不行,你是明天就得給我,而不是明天才寫。
我有些憤怒了,這本來不是我的活,不知道為什么會攤給我。但我敢怒不敢言,我盯著桌子上的一份晚報不吱聲,趙局似乎很生氣,她滿面怒容的看了我一會,輕飄飄地飄到門邊,又忽地轉(zhuǎn)回來,在我桌上狠狠地敲了幾下說,小肖啊,你怎么能這樣不思進取呢,天天在辦公室盡看這些無用的東西,叫你寫篇發(fā)言稿好推三阻四的,這樣下去怎么得了哦……
我唯唯諾諾地聽著,一聲不敢吭,還不時雞啄米般的點點頭,見我不說話,她又接著說,你們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已經(jīng)是部長了,那時候條件多差啊,哪像你們現(xiàn)在,動不動就是電腦、汽車,還不知道珍惜,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每天晚上都學習到深夜,要學習的東西太多了,不學就會被人遠遠地甩在身后……
我知道她一時半會是不會走了,她的話匣子一旦打開,親媽來了都攔不住。說句良心話,我覺得趙局人并不壞,只是虛榮心太強,喜歡開會,喜歡坐主席臺,并且一開會就沒完沒了。曾經(jīng)有一次,她從早上八點開會開到下午兩點,參加會議的人餓得怨聲四起,她只當沒聽見,依然穩(wěn)坐主席臺,顛三倒四地重復那一兩件事情,會議結(jié)束后,她常常意猶未盡地扯著與會人員問:你覺得今天的會議怎么樣?被問的人都會連連點頭說好好好,很成功。她聽了很高興,說,我也覺得這次會議開得很成功,這樣的會議今后我們要多召開幾次。聽的人嗯嗯啊啊地應著,心里已經(jīng)厭煩到了極點,但又不好表露出來,她全然不知,一副眉飛色舞的樣子,自我感覺相當好。
對于這樣的領(lǐng)導,我雖然打心眼里瞧不起,但絲毫不敢露出一點跡象,說白了,我在她手底下混飯吃,就得聽她的,不管對錯。
我感覺自己就是生活在地獄里,每天上班要面對這樣的領(lǐng)導,下了班又要面對杜心然那干柴棒一樣的身體,我的生活簡直可以用了無生趣來形容,我麻木地工作、吃飯、做愛,直到我遇到了孫濤濤。
那次,我隨趙局長到下面一個縣城檢查工作,在一個叫南里小學的會議室里,我第一次見到了孫濤濤,她是那所小學的語文老師。不得不承認,首先吸引我的是孫濤濤的胖,她周身的每一寸肌膚似乎都要撐破衣服鼓脹出來,當她低頭把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端到我面前時,我分明看到她深深的乳溝邊的一顆痣,那一瞬間,我的血液幾乎凝固了,我近乎貪婪地盯著那兩座高峰,恨不得一口都吞下。她似乎覺察到了,但沒有臉紅,也沒有躲閃。其次,是她的白,看她的年紀應該有三十多歲了,但皮膚卻出奇得白,不是那種美容院做出來的虛假的白,是飽滿的自然的白。
工作結(jié)束后,南里小學校長執(zhí)意留我們吃飯,趙局長爽快地答應了,我也樂得留下來多看孫濤濤幾眼。飯局是在輕松愉快的氣氛中進行的,一正一副兩個校長把趙局長夾在中間,不停地勸酒夾菜,滿嘴的恭維話,趙局長也相當?shù)氖苡?。令我驚訝的是孫濤濤不僅人好看,酒量也漂亮,她喝酒極快,很豪爽的樣子,滿滿一大杯白酒,她一仰脖子就下肚了,看得我目瞪口呆。
輪到她敬我酒時,我竟然有了輕微的恐懼感,她舉起杯子說,肖主任,我先干為敬,我起身想叫她少喝點,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就在我起身的間隙,她的杯子已經(jīng)空了,她手里舉著空空的酒杯,笑瞇瞇地看著我,沒辦法,我只能跟她一樣喝光了杯中酒。當我坐下來準備吃菜時,孫濤濤又舉著杯子站了起來說,肖主任,好事成雙,我們這里敬酒不興敬一杯,這第二杯我干了,您隨意。說完,一仰脖子又干了,然后又笑瞇瞇地看著我。我別無選擇,只能在她的注視下又喝了滿滿一杯。
一頓飯下來,我已經(jīng)明顯頭重腳輕了,看看趙局長,說話都不利索了,在兩個校長的攙扶下,趙局長依然東倒西歪的,即使醉成這樣,她依然不忘說教:你們……你們平時要……要……注重教學質(zhì)量,要改變……改變傳統(tǒng)的……教……教學方式……兩個校長點頭哈腰,連聲說是是是,一定遵照趙局長指示。
當晚,我和趙局長被安排在縣里最好的賓館,至于后來他們給趙局長安排了什么節(jié)目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只知道是孫濤濤送我進房間的,有這樣一位佳人在身邊,什么樣的節(jié)目也吸引不了我,其實,我只是喝得有點暈乎,并沒有醉,孫濤濤把我扶到床上時,我倚酒三分醉地把她按到了床上。
孫濤濤掙扎著說,肖主任,你喝多了。
我嘴里含糊不清地應著,心里卻明鏡似的。我把她死死地壓在身下,她動不了,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看著我,眼神里沒有絲毫的羞澀和害怕,甚至有隱約的期待在里頭,也許正是這樣的眼神鼓勵了我,我伸手去剝她的衣服,她只是象征性地抵抗幾下就放棄了,任由我為所欲為了。當我和孫濤濤水乳交融時,我才悲哀地發(fā)現(xiàn),我與杜心然的夫妻生活竟然是那么潦草,那么荒蕪。
我與孫濤濤成了一對地下情人,因為彼此都有家庭,我們不得不小心翼翼。我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問孫濤濤,為什么第一次見到我就跟我上床。孫濤濤捏著我的鼻子說,喜歡你啊。
切,你拉倒吧,才見一面,你喜歡我什么呀?
不信就算。孫濤濤不高興了,她轉(zhuǎn)身,用背部對著我。
她一生氣,我就心軟了,軟得一塌糊涂,我連忙哄她說,我信,我信。她這才開了笑臉。
后來,她問我喜歡她什么,我竟一時語塞,我總不能告訴她我是喜歡她的胖吧!我估計她會跟我翻臉的,可除了胖,我真的沒喜歡過她什么,見我長時間不說話,孫濤濤滿臉不高興地說,這個還要考慮這么久?。?/p>
我趕緊說,你哪里我都喜歡,都喜歡。
真的?
真的,真的!
可你不覺得我太胖了點嗎?
不覺得啊。
你就安慰我吧。孫濤濤別過臉,她顯然以為我在敷衍她。
沉思了好一會,孫濤濤說,我想去減肥。
什么?我大驚失色。我不敢想象,豐滿的孫濤濤換成杜心然那樣的身材會慘不忍睹到什么地步。
局里新來了位女大學生,戴一副眼鏡,很文靜的樣子,尤其令我欣慰的是她居然有著可以跟孫濤濤媲美的身材,清湯掛面式的長發(fā),寬松的大T恤,黑色緊身褲,色彩艷麗的跑鞋,簡直是一道無比奪目的風景。
趙局長把她帶到我辦公室,用一副語重心長的口氣對我說,小肖啊,這是我同學的女兒,以后你要多帶帶她,我們局里幾乎都是老氣橫秋的人,難得來個年輕的,希望她能帶動大家的活力,你覺得呢?
這是趙局長的一貫作風,什么話說完總是在最后冒出一句:你看呢,或你覺得呢。看似是在跟你商量,其實不然,一切都是她決定好了的,之所以那樣說,只是想給人造成一種假象:她不是獨斷專行的領(lǐng)導。
我迎著趙局長的目光卑躬屈膝地說,趙局您說得對,一切按您的指示辦。趙局長笑了,臉上的皺紋也跟著舒展開了。
趙局長走后,那個看似很文靜的女孩走到我面前,微微仰著頭說,肖主任您好,我叫朱語,以后請您多多指點。
我笑了笑,這丫頭給我的印象相當好。
我和孫濤濤有三個星期沒見面了,這段時間工作忙不說,偏偏杜心然又懷孕了。那天,她風情萬種地伏在我身上說,肖一凡,我們要個孩子吧。
我不假思索地說,好啊,要一個。
你同意了?
嗯。
其實,我真的想要個孩子了,都三十好幾的人了,我一直覺得一個家庭里如果沒有孩子就不算一個真正的家。雖然我對杜心然有諸多不滿,但我仍然希望有一個屬于我們的孩子。我想,婚姻就是這樣,無論這輩子跟什么樣的人結(jié)婚,都會有或多或少的遺憾,孫濤濤我倒是滿意,可她那樣的女人說什么我也不敢娶回家做老婆,太隨便,太容易上手了,她只適合做情人。
杜心然的妊娠反應很厲害,吃什么吐什么,我只得暫時放下工作和孫濤濤,全心全意地照顧她,忙得暈頭轉(zhuǎn)向。到了晚上,等杜心然睡著了,我便躲在被窩里給孫濤濤發(fā)信息:寶貝,睡了嗎?
她回:沒睡。
在干嘛呢?
想你唄。
我的身體頓時有了反應,我故意逗她:怎么想我的呀?
用心想的。
別的地方就沒想?
等了一會,孫濤濤沒回,我又發(fā)過去說,生氣了?
真想你了,我們什么時候見面?等了很久,孫濤濤才回信息。
寶貝,我也想你,可我最近實在太忙,再等等啊。
這個信息發(fā)過去后,孫濤濤再沒了聲音,我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朱語對工作認真的態(tài)度令我很吃驚,那是一個周一的上午,我把一沓關(guān)于某鎮(zhèn)中學學生在食堂就餐食物中毒的調(diào)查報告遞給她說,這些材料你先看看,完了送到趙局長辦公室。
快下班的時候,朱語進了我辦公室,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小朱?
肖主任,這份報告有問題。朱語憋了半天才憋出這句話。
哦?我盯著她的臉,這是一張很青春的臉,臉色因為激動微微泛紅。
肖主任,報告上說,中毒人數(shù)是七人,但實際上是十一人,這明顯不符合實際情況,還有,報告上說學生家長情緒穩(wěn)定,沒有任何過激行為,這怎么可能,學校鬧得那么兇,誰看不到啊,橫幅都打出來了,學校大門都被家長堵住了……
小朱,你這都從哪聽說的?我生怕她再說出什么話,趕緊打斷她。其實,她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但報告上不能這么寫啊,她還太嫩,不知道其中的厲害關(guān)系。
外面都在傳,大家都在議論這事呢。
傳言不可信,人家起哄,我們不能跟著起哄,知道嗎,這樣吧,報告我再仔細看看,有需要修改的地方我會修改的,你先下班吧。
肖主任,報告我來改吧。
不用,不用,我來改,你回去吧。
朱語還想說什么,見我不怎么想搭理她,只好磨磨蹭蹭地走了。
直到一個月以后,我才再次見到孫濤濤,她變了,變得我差點沒認出她,她原本富態(tài)、充滿光澤的臉變得黯淡無光,整個人小了一圈,不,是兩圈。
我對著面目全非的孫濤濤張口結(jié)舌,孫濤濤則一臉得意,怎么樣?驚喜吧,我說過要給你一個驚喜的。
我愣愣地站著,久久說不出話來。
孫濤濤搖著我的肩膀說,肖一凡,你傻了?經(jīng)她這么一搖,我猛地打了個激靈,仿佛剛從一場噩夢里走出來,臉上還殘留著夢中的驚惶。
你減肥了?
嗯,怎么樣,效果不錯吧!
嗯,嗯,好。我言不由衷地應著,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戳了一刀,不是疼,是說不出來的難受。我喃喃地說,你這是何苦呢,你這是何苦呢!
孫濤濤趴在我懷里說,我這都是為了你,我知道男人都喜歡苗條的女人,我這么胖,我怕你會嫌棄我。
我頹然地倒在床上,孫濤濤開始給我脫衣服,我一動不動,任由她的手在我全身探索著,探索著……
后來,我沒再跟孫濤濤聯(lián)系過,她不斷地打電話、發(fā)信息,我不接也不回。最后,她氣急敗壞地發(fā)信息說,肖一凡,你把我當什么了?玩夠了就想扔,我告訴你,沒這么簡單。
我知道她在嚇唬我,她只是茫茫人海中的一條小魚,再怎么折騰也翻不出多大的浪花。我依然不理她。
第二天,孫濤濤又發(fā)來了信息:肖一凡,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我對你這么好,你難道沒有一點點的感動?你是不是有新的朋友了?如果有,你告訴我,我不會怪你,我會永遠祝福你們。
孫濤濤的信息假得差點讓我嘔吐,我實在忍無可忍,拿起手機給她回了一條信息:孫濤濤,我操你領(lǐng)導的媽。
發(fā)完信息后,我把孫濤濤的號碼狠狠地拉進了黑名單。
杜心然給我生了一個六斤半的女兒,抱著女兒的那一刻,我把對杜心然所有的不滿都拋到了九霄云外,我給女兒取名丹丹。這個粉嘟嘟的小生命令我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忙著換尿布、沖牛奶、洗衣服……以前那些清閑的時光一去不復返了。
我每天奔忙于家與單位之間,忙得不亦樂乎,偶爾,我會想起孫濤濤,想起那段近乎荒唐的歲月,有時候,我會懷疑那個人是我嗎?我這么一個顧家的好男人怎么會做那些事情。
女兒蹣跚學步時,我收到一個朋友發(fā)來的信息:人一輩子一定要有個女兒,從小留著長頭發(fā),還有劉海兒,給她穿小靴子,春天帶她到處玩,給她編花環(huán)戴著,夏天給她買冰棍吃,秋天帶她走在滿是落葉的石板路上,冬天帶她打雪仗,逗她氣呼呼地說:我不跟你玩了,你是個壞人,上學了給她梳麻花辮子,聽她咿咿呀呀地念課文……最后,她嫁人了,你哭成了淚人。
看完信息后,心里有滿滿當當?shù)你皭?,是啊,這么可愛的一個小人兒,她終歸要長大,要離我而去。就在我沉浸在無限傷感中時,手機在桌上猛烈地震動起來,我一看是趙局長的號碼,趕緊按了接聽鍵。
小肖,你到辦公室來一趟。趙局長的口氣不容置疑。
現(xiàn)在?
對。
好,我馬上過去。
我對杜心然說,我們頭叫我,我去單位一趟。
杜心然嘟囔著說,你們頭有病啊,這都幾點了!
趙局長就是這樣,沒事也要裝出很忙的樣子,她有時候走路都帶著小跑,讓人覺得她真的在日理萬機,跟著她好幾年了,她的作風我太了解了,沒事喜歡叫我們加班,其實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根本用不著加班,可她說加班,誰敢不聽!一個個人五人六地坐在辦公室,說是加班,其實就是斗斗地主,看看黃色網(wǎng)站,再有就是跟網(wǎng)友天南海北地瞎侃一氣。
我急匆匆地趕到趙局長辦公室,她正悠閑地喝著茶,一點也不像有急事的樣子。我輕輕地敲了敲門說,趙局長,有什么指示?
哦,小肖,進來,進來坐。
我坐下來,靜靜地等她發(fā)話。
她不急,慢悠悠地用紙巾擦了擦辦公桌上的浮塵,又喝了一杯茶才開腔:小肖,是這樣的,我打算下周組織局里的同志出去旅游一趟,你看去什么地方好呢?
我心底的火騰地就竄上來了,大晚上的,把我心急火燎地叫過來,居然只是這點破事,而且還是下周的事情。我用手緊緊捂住胸口,好把那股火壓下去,即使身心被燒得千瘡百孔也得壓下去,我努力坐正身子,努力讓語氣悠閑又平緩,我謙卑地討好地說,趙局長,這事您定就是了,我是您的兵,您指到哪我就打到哪。
去海南怎么樣?雙飛,路線我都安排好了,你看呢?
我心里的火竄得更高了,既然你都安排好了,干嘛叫我過來!但我嘴里卻說,好啊,海南我一直想去呢,這次總算如愿了,這還得感謝趙局長您,沒有您,我哪有這個機會呀。
好,既然你沒意見,那我們就這么定了,明天我就跟大家說說,爭取下周二出發(fā),不早了,你回家休息吧。
出了趙局長辦公室,迎面碰到朱語,由于心里窩著一把火,看到她慵慵懶懶的樣子更來氣了。
這么晚了,不回家在這干嘛?我沒好氣地問。
我家在外地,在這租的房子,回去也就我一個人,所以在這玩玩電腦。
玩什么玩,有什么好玩的?
朱語被我的態(tài)度嚇到了,她眨巴著一雙無辜的眼睛看著我說,肖主任,現(xiàn)在不是上班時間,不能玩嗎?
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趕緊說,小朱,不好意思,剛才心情不好。
肖主任,誰惹你心情不好了?
我自己。
走了好遠,回頭看到朱語依然傻傻地站著。
杜心然對我的表現(xiàn)很滿意,她說,肖一凡,早知道女兒能讓你改邪歸正,我早該生了,不過,現(xiàn)在也不晚。
我說我什么時候邪過,杜心然滿臉的嘲諷,切,還不承認,你以前喝酒、上歌廳、打老虎機……不過,嫖不嫖女人我就不知道了。
我告訴你,我還真嫖過。我故意氣她。
可她并不上當,滿臉不在乎地說,嫖吧嫖吧,有本事找個年輕漂亮的回來,我主動讓位,花錢找女人算什么本事,人家看中的是錢不是你的人。
這可是你說的啊,哪天我真找一個回來,你別哭哭啼啼尋死覓活。
看把你能的。杜心然抱過女兒說,丹丹,你爸爸他是個惡棍,等你長大了,我們都不要他,讓他自生自滅。
望著她們母女倆,我突然想起了孫濤濤,那么模糊,那么亦真亦幻,仿佛是幾個世紀以前的事情。
去海南的計劃最終擱淺了,趙局長的解釋是局里經(jīng)費緊張,我違心地說,經(jīng)費不足就不去了,以后有的是機會,還是把錢用在刀刃上吧。
趙局長似乎很感動,她沉著臉說,小肖啊,我知道,因為這事局里很多人對我有意見,難得你這么通情達理,唉,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我也是沒辦法,你看,局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一樣不要我操心,也多虧有你在,幫我分擔了不少。
我有點受寵若驚,不知道她的話里有幾分真幾分假,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只得別別扭扭地站著。
小肖,怎么不說話?。口w局長敲了敲桌子,這是她的習慣動作,局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習慣了她這個動作。
趙局,您這么說我真的很慚愧,能幫您分擔是我應該做的,只恨我沒多大能耐,不能……
沒等我說完,趙局長打斷我的話說,小肖,你也不要太謙虛,你的功勞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這樣,你回去準備一下,明天下午我們開個會,重點研究一下局里工作分配問題,還有,最近據(jù)反映,局里部分同志工作不積極,出現(xiàn)了散漫、消極、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現(xiàn)象,這些明天的會議需要重點強調(diào),你就這些問題寫一篇發(fā)言稿給我,要快,記住,要詳細,抓住重點,明天上班送到我辦公室。
我忙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準時把發(fā)言稿交到了趙局長手里,趙局長看了看,表示很滿意,我懸著的一顆心才敢放下來。
下午的會議從兩點半一直開到晚上八點,很多人早已習慣了趙局長的馬拉松會議,他們早早準備好了面包、飲料等,待到肚子餓得咕咕叫時,便從包里掏出來,頭低著,慢慢地咀嚼、吞咽。趙局長還有個習慣,人越多她講得越起勁,中途如果有人上衛(wèi)生間或別的什么事離開了,她會停下來,眼睛盯著那個空著的位子,弄得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那個位子,直到出去的人滿臉愧色地坐回來,她才繼續(xù)開會。幾次下來,輪到趙局長開會,出去的人明顯少了,即使出去也是很快就回來,生怕被她盯上。
會議還沒結(jié)束,杜心然打電話給我,問我回不回去吃飯,我說我們頭正在開會,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結(jié)束,你們先吃,不要等我了。
掛了電話,突然覺得氣氛有點異樣,會場一片寂靜,我抬頭看了看主席臺,趙局長正緊緊地盯著我,我趕緊環(huán)顧一下左右,所有人都看著我,我頓時覺得臉上火燒火燎起來,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
趙局長清了清嗓子說,我開會的時候希望大家能認真聽,我說了多少次了,開會時請大家關(guān)閉手機,為什么總有人不聽呢,如果嫌我講得不好,大可以出去,或者不來開會。
趙局長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游走,那話明顯是說給我聽的,會場里鴉雀無聲,大伙看我的眼神有嘲笑、同情、幸災樂禍……
我恨不得把頭鉆進褲襠里,但她并沒有因此放過我,繼續(xù)說:個別同志平時工作能力有限,還喜歡邀功自大,目中無人。說這話的時候,趙局長看我的目光凌厲起來,我的頭垂得更低了。
會議結(jié)束后,我沒有跟大家一起去聚餐,一個人悄悄到附近的面館要了一碗面條,面條吃了一半時,我看到了朱語。
肖主任,怎么一個人在這吃面條?朱語滿眼疑惑地看著我。
我抬起頭來,嘴里含著半根沒來得及咽下去的面條。朱語笑了,她說,肖主任,你的樣子很好玩。
吃個面條有什么好玩的?我心里依然為會議時的窘態(tài)不痛快,說出來的話難免有點生硬。
朱語吐了吐舌頭,乖乖地在我身邊坐下,低下頭默默地吃面條。我看著她,她的側(cè)臉很漂亮,有細細密密的絨毛,睫毛忽閃忽閃的,我突然覺得她像小時候鄰家的一個小妹妹,親切得讓人心疼。
第二天上班,在樓梯口遇到了趙局長,我想躲開已經(jīng)來不及了,只得硬著頭皮打招呼:趙局,早啊。
早,小肖。趙局長熱情地回應著。似乎昨天會議上的事情沒有發(fā)生過。我當然也不敢提,灰溜溜地上了樓。
我剛在辦公室坐下,電話就響了,是趙局長的。她說,小肖,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我趕緊放下手頭的工作,屁顛屁顛地跑到她的辦公室。她辦公室有人,我想等會再過去,她卻用眼神示意我坐那等著,我只得老老實實地坐在沙發(fā)上,聽她和來人東扯西拉。
半個鐘頭后,那人終于走了。趙局長從柜子里拿出一盒茶葉往我面前一推說,拿去喝,剛上市的六安瓜片,知道你喜歡這個。
我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見我發(fā)愣,趙局長接著說,怎么?在生我氣?
我趕緊伸手接了,嘴里一迭聲地說,沒有,沒有,不敢,不敢。
小肖啊,昨天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訓你,我知道你面子上掛不住,唉,我也是殺雞給猴看,那么多號人,個個都存著一條心,難管啊。
我知道,我知道,您訓得對,今后我一定改正錯誤,用心領(lǐng)會會議精神,再也不開小差了。
小肖啊,我知道你最善解人意了,我沒看錯人。趙局長說這話時用眼睛死死地看著我,看得我全身發(fā)毛。
我嘴里說應該的應該的,心里卻恨得翻江倒海,好一個陰險的女人,打一巴掌給一個豆吃,我捂著臉還得喊甜。
下了班,杜心然正在廚房里炒菜,女兒坐在學步車里沖我直搖手,我抱過女兒用下巴在她的小臉上胡亂地蹭,壞心情也隨之消失在女兒咯咯的笑聲里。
吃了晚飯,杜心然說,我媽那里要拆遷了,聽說負責這次拆遷的是你們頭的同學,你看能不能找她通融一下,量尺寸的時候稍微松松尺子就是好幾萬塊錢。
我說我不去,這種事情我開不了口。
杜心然火了,就你清高,個個都在托關(guān)系找門路,就你清高。
我不是清高,我們頭那個人你不知道,陰晴不定,一張嘴能哄死人,沒有過硬的關(guān)系,很難在她那里說上話的。
不試怎么知道呢?杜心然不死心。
她那人,我了解,不用試。
試一下,不行就算了。
反正我不去。
杜心然一把把我推到一邊說,你還是不是男人?過了一會,她一字一句地說,肖一凡,你不去,我去。
說實話,有時候,我真的很佩服杜心然,她是一個相當有韌性的女人,只要是她認準的事情,便會一門心思的往里鉆,直到達到目的為止。
當杜心然找到趙局長說明來意時,趙局長出乎意料地居然一口答應了,并且很快就落實了。事后,趙局長對我說,小肖,以后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跟我說就是,叫你老婆跑來跑去的也不嫌麻煩。
我不好意思地說,她非要請你幫忙,我攔都攔不住。
見外了吧,你說,我們倆共事這么多年了,難得我能幫上點小忙,你不找我找誰啊。
我干笑著說,趙局,給您添麻煩了。
不麻煩,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趙局長似乎有點得意,但很快就覺出了不對勁,她靠近我,壓低了聲音說,這種事情還是低調(diào)點,對外可千萬不能說,回去叫你老婆也不要說,記住了啊。
記住了,記住了。
朱語從老家回來,給我?guī)Я艘恍┩撂禺a(chǎn),為了表示感謝,我請她吃飯,地點由她選。在一家川菜館里,朱語點了剁椒魚頭、毛血旺、尖椒炒蛋等。她吃得滿頭大汗,我因為怕辣,只能干坐著。
朱語說,肖主任,你吃啊。
我嗯嗯啊啊地說,吃吃。
朱語看出了苗頭,她大笑著說,肖主任,你怕辣,哈哈,那沒辦法了,你只能看我吃嘍。
肖主任,你晚上不回家老婆會不會罵你?朱語擦著臉上的汗珠問我。
我說不會。
她的鼻尖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臉頰緋紅,一縷頭發(fā)垂在額前,她不時地伸手捋一下,樣子淘氣又嫵媚。
小朱,你老家哪里的?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說話。
不遠,一百多公里吧。
家里都有誰啊?
我媽,我哥,我嫂子,還有小侄子。
哦,你爸呢?我順口問了一句,問完后,我覺得自己真是愚蠢至極,她沒說到她爸,應該是不在了,或是別的什么原因。
果然,朱語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層淚霧,我爸他不在了,很早就不在了。
我歉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天地良心,那一刻,我真的沒有絲毫的邪念,我只把她當作一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一個過早失去父愛的孩子。
令我沒想到的是,朱語竟然哭了,哭得一塌糊涂,我不停地給她遞紙巾,弄得別人都朝我們這邊看,我趕緊摟著她的肩走出了飯館。
杜心然為拆遷時多拿了幾萬元一直沾沾自喜,時不時拿出來炫耀一番,但我卻高興不起來,趙局長不是輕易肯幫忙的人,這次幫得這么干脆利落,令我不得不懷疑她有什么動機,為了這幾萬塊錢,我不知道將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杜心然卻不以為然,她說,怕什么,大不了你多做點事情唄,反正你閑著也是閑著,又沒讓你陪她睡覺。
你能不能說點人話?我對杜心然的嘴臉厭惡到了極點。
她猛然提高聲音說,你算什么男人,遇事縮頭縮腦,前怕狼后怕虎的。
你懂什么呀,不懂就別瞎咧咧。我也提高了聲音。
女兒被這突然而來的聲音嚇醒了,她睜開眼睛東瞧瞧西望望,然后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在教育系統(tǒng)例行會議上,我意外地遇到了孫濤濤。她又恢復了以前白白胖胖的模樣,但奇怪的是,我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了,當我與她擦肩而過的時候,她看都沒看我一眼,仿佛我們從沒有認識過,她的表現(xiàn)令我也恍惚起來:我們真的有過一段纏綿的時光?或許是夢吧?
趙局長終于安排我們出去旅游了,雖然只有三天,大家依然很高興,尤其是朱語,一路歡呼雀躍,看什么都覺得新奇。她坐在我旁邊,不停地吃零食、聽音樂,并強行把耳機塞進我耳朵里說,你聽聽,周杰倫的《煙花易冷》,很好聽的。
這是你們小孩子聽的,不適合我。
她笑嘻嘻地看著我說,你很老嗎?
我沒說話,轉(zhuǎn)頭假裝看外面的風景,鼻子卻狠狠地嗅了一下,一股青春的氣息鉆入體內(nèi),我緊跟著又貪婪的猛吸了幾下。
晚上,我們在一家海鮮館就餐,大家個個都很放松,一陣推杯換盞之后,當場就醉倒了幾個,我是被朱語拉回來的,進了房間就倒在床上了,朱語給我倒了一杯水,我一飲而盡,她又倒了一杯,我又喝光了。她說,你以為這是酒??!
我聽到外面鬧哄哄的,我說你怎么不跟他們一起玩?
朱語說,沒什么好玩的。
我感覺頭昏沉沉的,沒搭腔。
過了一會,朱語說,他們在我房間里打牌,我想在你這里洗個澡。
我說你洗吧,隨后我聽到衛(wèi)生間有關(guān)門的聲音。
我迷糊了一會,醒來時發(fā)現(xiàn)朱語靠在我旁邊看電視,看起來很累的樣子,頭發(fā)濕漉漉的,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房間太吵,在你這里清靜清靜。
我說,沒關(guān)系,反正我也睡不著。
我坐起來,心不在焉地陪她看電視,她身上那種女性特有的氣息不斷地向我涌來,面對朱語朝氣蓬勃的身體,說不動心肯定是騙人的,我承認,我是一個齷齪的男人,我體內(nèi)聚積的原始的欲望就要漫出來了,我把目光從她的臉上移到胸、腰、小腹,我不能自己了。
終于,欲望戰(zhàn)勝了一切,我猛地把朱語摟進懷里,她啊的一聲驚叫,我用嘴堵住了她想要說出的話,她也像孫濤濤一樣,只是象征性地掙扎幾下后,便開始熱烈地回應我。
旅游回來后,我一直有一種沉重的負罪感,我知道不該去招惹朱語,說到底,她還是個孩子,她應該有更美好的未來,而不是把青春浪費在我這個有家室的中年男人身上。在一個下著雨的傍晚,我和朱語漫無目標地走著,她一句話不說,只顧低頭踢著腳邊的一顆石子。
小語。我叫她。我以前一直叫她小朱,什么時候改的口我自己都不記得了。
她停下來望著我。
我艱難地說,小語,對不起,那晚我太沖動了,請你原諒。
原諒?朱語顯得很詫異,也許她以為我會跟她說一些喜歡她之類的話吧。
我太沖動了,請你原諒。我不得已又重復了一遍。
朱語看了我半天說,原諒過后呢?你是不是打算以后再也不理我了?
不是的,我希望你過得很好。我有點語無倫次了。
我怎么樣才叫好呢?朱語的話有咄咄逼人的味道在里面。
在她的目光下,我全身都不自在了,我再次艱難地說,你應該找個好男人結(jié)婚,好好過日子。
朱語沉默了很久,突然歇斯底里地說,我不原諒你,不原諒你,我就是要你負責,我跟別人結(jié)婚你就能安心是吧,我告訴你,沒門,我誰都不嫁,就纏著你,纏一輩子……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朱語的臉老在我眼前晃啊晃,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著時,朱語的信息過來了:肖一凡,你不喜歡?
我拿著手機看了半天,最終給她回了兩個字:喜歡。
很快,她回了信息:喜歡就不要逃避。
我回:我們年齡上有差距,再說我也結(jié)婚了,我們不會有結(jié)果的。
信息發(fā)出去后,很久沒有回音,我在心煩意亂中睡著了,并且做了一個夢,夢中朱語不停地向我招手,我一靠近她就被黑暗隱去了,等我要放棄時,她又出現(xiàn)了,我拼了命追,然后我看到黑暗把朱語撕成一條條、一塊塊的……
夢醒后,我驚出了一身冷汗,拿起手機一看,有一條未讀信息,是朱語的,上面寫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這傻丫頭,居然飛蛾撲火般向我撲來,我高興之余,又有隱隱的擔心。
早晨起床后,我把朱語的信息又看了幾遍,才懶洋洋地去上班,我先到朱語的辦公室繞了一下,她正坐在那吃早飯,見我過去,沖我做了一個鬼臉,又指了指外面,那意思是叫我不要進去,我只得轉(zhuǎn)身回自己的辦公室,剛坐下,朱語的信息就到了:想我了?
我回:嗯。
我就知道,你會想我的。透過朱語的信息,我仿佛看到她調(diào)皮的模樣。
你怎么知道?
我會算啊。
得了吧。
真的,我算到你昨晚沒睡好。好像還做了噩夢,早晨看到我的信息后,又大大地感動了一回,是吧?
我不得不佩服她的鬼機靈,但又不愿意承認。我狡辯說:我睡得很好,也沒做夢。
別撒謊了,你的黑眼圈早告訴我了。
我趕緊拿起手機照了照,果然,眼睛浮腫,眼圈發(fā)黑。
我快速地發(fā)著信息:都是你這個害人精害的,說吧,怎么賠償我?
你想要什么樣的賠償?
罰你今晚陪我五小時。
好吧,看在你這么可憐的份上。
下了班,我急吼吼地跑到郊區(qū)開了一間房,做賊似地溜了進去,剛洗完澡,朱語就到了,我什么話也沒說,抱了她,重重地摔在床上。
等到風平浪靜后,朱語靠在我身上,悶聲悶氣地說,肖一凡,你什么時候跟我結(jié)婚?
什么?你說什么?我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什么時候跟我結(jié)婚?朱語又重復了一遍。
我徹底懵了,我扳著她的雙肩說,小語,你是知道的,我結(jié)了婚的,我也沒法離婚的。
為什么沒法離婚?
我不知道怎么跟她才能說清楚,我壓根就沒打算跟她結(jié)婚,更別說離婚了,離婚是一件勞心又傷財?shù)氖虑椋也粫赖侥莻€地步的,再說,我絕對不允許我的女兒有個后媽或者后爸,杜心然雖然不是理想的老婆,但她盡心盡力操持這個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從未想過要離開她。
肖一凡,你說話啊。朱語的臉色漸漸發(fā)白,胸脯起伏得很厲害。
小語,你聽我說,我不能離婚,孩子還那么小……
我也可以生的。朱語眼淚汪汪地說。
不是,那不一樣,我的意思是……我抓耳撓腮,一時想不出怎么跟她說才合適。
是什么?她依然眼淚汪汪地看著我。
我別過臉,我知道,我踩到“地雷”了,這個女人將會帶給我無窮無盡的煩惱,她迫切地要擠進我的世界,容不得我有喘息的機會,我感到脊背上一陣陣發(fā)冷。
事情發(fā)展得遠比我想象的要糟糕得多,朱語完全打亂了我的生活,上班期間她頻頻往我辦公室跑,下了班就沒完沒了地給我打電話、發(fā)信息,甚至公然跑到我家里來,全然不顧我的驚惶和憤怒。她親熱地叫杜心然嫂子,她們倆一起逛街、討論美容心得;在廚房里嘰嘰喳喳研究做菜學問,而我被晾在一邊,簡直成了局外人。
朱語走后,杜心然說,你們單位這個小朱真有意思。
我沒說話,以我對她的了解,我知道她后面肯定還有話。
果然,沒得到我的回應,杜心然有點失望,她接著說,這個小朱怎么老往我們家跑?
我哪知道?我沒好氣的說。
她沒跟你匯報嗎?杜心然不懷好意地笑笑。
你到底想說什么?我心虛得要命,只能用提高聲音來掩飾自己。
我又沒說什么,像瘋子一樣干嘛?
你一天到晚瞎想什么啊,小朱是我們頭同學的女兒,頭再三交代叫我多帶帶她,我敢說個不字嗎,煩都煩死了。我假裝一臉無辜地嚷嚷著。
我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又滴水不漏,杜心然白了我一眼,轉(zhuǎn)身哄女兒睡覺去了。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朱語隔三差五到我家,幫著杜心然做家務(wù)、帶孩子,儼然是我們家的一分子。杜心然慢慢習慣了朱語的行為,而我卻如坐針氈,一刻也不敢松懈,只要朱語一來,我周身的神經(jīng)都繃得緊緊的,生怕哪一句話或哪一個動作泄露了我們之間的秘密,朱語仿佛沒覺察到我窘迫的狀態(tài),她依然我行我素,樂此不疲。
一次,趁著杜心然出去買醬油的機會,我怒不可遏地指著朱語大吼說,叫你不要來,你非要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朱語似乎被嚇到了,她委屈地看著我說,我就是想你,想看看你。
見她可憐巴巴的樣子,我一時無語。
一段時間下來,我對朱語的感覺由當初的迷戀變成了恐懼,我開始刻意躲避她,不接她電話,不回信息,在單位見了她也遠遠地繞開。我想,朱語最終會從我的生活里消失,就像孫濤濤一樣。
然而,我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朱語從我的種種行為中看出了我的意圖,她憤怒了,她闖進我辦公室,沒有敲門,而是一腳把門踢開,進門就指著我的鼻子說,肖一凡,你說清楚,你什么意思?
我大驚失色,旁邊就是趙局長的辦公室,對面還有很多同事,朱語這樣大聲嚷嚷,如果被趙局長和同事們知道,我該怎么去面對他們,我簡直不敢往下想了。朱語不管這么多,她依然叫囂著:肖一凡,你……
我趕緊捂住了她的嘴,小祖宗,你想害死我嗎?這是辦公室??!
你怕了?朱語的眼睛里噴著怒火。
小語,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等下了班我們再說好不好?我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又體貼。
肖一凡,你再敢逃避事實,我就告訴趙局長,再跟局里所有人都說說,讓大家認識認識你的真面目。朱語明白了我最怕的是什么,她不失時機地拿捏住了我的軟肋。
我跌坐在椅子里,腦子里一片空白。
就這樣,我跟朱語在不斷的爭吵與和好中艱難地度過了夏天,我早已身心俱疲,朱語顯然跟我一樣,但她依然不肯放棄,依然苦苦逼婚。
秋意漸深時,朱語提出要我陪她回趟老家,她說她老家這個時候可漂亮了,漫山遍野的野菊花,我斷然拒絕了。朱語先是苦苦哀求,見我仍不答應,便開始又哭又鬧。
我無可奈何地問她,我以什么身份跟你回老家?
男朋友?。?/p>
你看我像嗎?我苦笑著攤開雙手。
我說像就像。朱語固執(zhí)地說。
聽我說,我真的不能去。
你不去我就去死,到時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因你而死的,看你怎么收拾殘局!朱語使出了殺手锏。
我想到趙局長假裝慈祥的聲調(diào);同事鄙夷的眼神;杜心然絕望地怒吼;女兒哀怨的哭聲……又一次妥協(xié)了,我太怕那樣的局面了。
朱語的母親并沒有因為女兒帶了一個中年男人回家而驚訝,她自然的接待我,就像我是她家的一個遠房親戚。
后來,在與朱語母親的談話中,我了解到朱語其實是一個有心理疾病的孩子。原來,朱語從小就跟她父親關(guān)系特別好,父親在一次意外中去世后,朱語的世界坍塌了,她得了抑郁癥,治療了一段時間后有所好轉(zhuǎn),但從此她身邊再也容不下年輕人了,她只跟中年男人來往,無論家人怎么勸說都無濟于事。
得知這些情況后,我總算理解了朱語的種種行為。就在那一瞬間,我心頭涌動著一股正義的力量,我想把朱語拉出來,把她從戀父的深淵里拉出來。
從朱語老家回來后,我對她說,小語,我?guī)闳タ葱睦磲t(yī)生吧。
朱語眼睛睜得大大的,半天才從牙縫里迸出一句話:肖一凡,你以為我有???
不是,小語……
夠了,我告訴你,我沒病,有病的是你們,你們才有病,你們才有病……朱語涕淚交加地哭喊著。
朱語的反應令我手足無措,之后的日子里,我又提了幾次去醫(yī)院的事情,朱語的反應一次比一次嚴重,其程度簡直到了瘋狂的地步,嚇得我再也不敢提了。我一次次妥協(xié),一次次在無奈中縱容朱語那些不可思議的行為。我對她的愛戀、憐憫一點一滴地消失殆盡。
又一次激烈的爭吵過后,朱語含著淚說,肖一凡,你是孬種,我要告訴趙局長,我要所有人都看看你的嘴臉。
這是我最害怕的,我說,你瘋了!
是的,我瘋了,我瘋了,是你逼的。朱語說完就要往門外沖。
我急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去哪?
我去昭告全天下人,說你肖一凡是個玩弄女性的偽君子。
你這個瘋子,瘋子!我又急又氣,嘴里不停地重復著這句話。
朱語揮舞著雙手,樣子猙獰可怕,她哭著說,我有錯嗎?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一輩子在一起,過世界上最平凡的生活,生兒育女,洗衣做飯,我有錯嗎,有錯嗎,你一次次給我希望,又一次次讓我失望,你憑什么這樣對我,你吃準我不敢怎么樣是吧,你想錯了,我不會讓你好過的,不會的……
朱語的話點燃了我內(nèi)心那團壓抑已久的怒火,想起這段時間以來的忍氣吞聲和無理由的退讓,我再也忍不住了,照著那張流著淚的扭曲的臉狠狠就是一巴掌,只聽啪的一聲,我和朱語都愣住了,她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我會打她,而我看著自己剛剛垂下的右手,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我們就這樣無言地站著,相互看著對方的臉發(fā)愣,過了很久,朱語發(fā)出一聲絕望的哀嚎,一頭沖出門外,腳步踉蹌,像一片被風吹落的秋葉。
第二天上班時,我總覺得周圍的氣氛不對頭,趙局長幾次把我叫到辦公室,又幾次叫我回來,說是等有時間再說,同事跟往常一樣打招呼,可我總覺得他們的笑容里隱藏著什么,難道朱語真的都說了?
我在惶惶不安中熬到了下班,在去食堂的路上,我截住朱語質(zhì)問她:你都說了?
朱語昂著頭看了我一眼,沒搭理我。
我跟在她后面,一邊東張西望,一邊壓低了聲音說,小語,你到底說了沒有?
你的樣子真猥瑣,惡心到了極點。朱語看著我,像看著一塊變了味的臭肉。
在隨后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在惶惶不安中度過,我總感覺身邊有很多雙眼睛在看著我,趙局長一個眼神我能揣摩半天;同事一個玩笑會讓我冷汗淋淋;杜心然不經(jīng)意的一個白眼我也會驟然變色……我的生活狀態(tài)糟糕極了,做事丟三落四,說話前言不搭后語。
我給朱語打電話,她不接,發(fā)信息,她也不回,偶爾遇到,她會像一只善于逃跑的兔子,瞬間就無影無蹤了。
我苦笑,這些伎倆都是我曾經(jīng)用在朱語身上的,現(xiàn)在,她又毫無保留地還給我了。
幾天后,趙局長到我辦公室,進門劈頭就問,小肖,你知道朱語最近怎么了嗎?我大腦嗡的一聲,心想,完了,完了。
我不知道啊,怎么了?我一邊強裝鎮(zhèn)靜,一邊把打哆嗦的雙腿往桌子后面藏了藏。
哦,我覺得這丫頭最近有點心不在焉。說完,趙局長轉(zhuǎn)身出去了。
望著趙局長的背影,我在心里反復琢磨她的意圖,說一句話就走,到底玩的是哪一出,這他媽的也太嚇人了,要殺要砍一次性解決,這樣等于一點點凌遲我啊!再坐下時,才發(fā)覺全身已經(jīng)被汗水濕透了。
我跟朱語再一次爭吵是因為趙局長,那天下午,趙局長又一次召開馬拉松會議,到了晚上八點多還沒結(jié)束,朱語餓的在下面吃餅干,咬得嘎嘣嘎嘣響,趙局長幾次盯著她看,也許是餓極了,朱語竟然沒發(fā)覺趙局長在注意她。
看了幾次后,趙局長終于忍無可忍,她猛地從主席臺上坐起來說,小肖,請你把在會場上吃東西的人趕出去。
我看看趙局長,又看看朱語,見我不動彈,趙局長怒吼了一句:出去!
我只好把朱語拉出了會場,她毫不在乎的樣子令我無比厭惡:看你什么樣子,都胖成這樣了,還吃!
我第一次拿朱語的胖說事,一直以來,她的豐滿都是我所欣賞的,但后來我們一次次的爭吵令我的欣賞像一個漸行漸遠的美麗泡泡,一去不回頭了。現(xiàn)在,看她在眾人面前出丑,我居然有種報復的快感。
你覺得很解恨是吧?朱語竟然一眼就看穿了我。
我狡辯說沒有的事!我知道自己有點卑鄙,但我不能承認。
朱語直視著我的眼睛說,你敢做不敢當,你不配做人。
我一直都在跟你說,我不會離婚,不會離婚,是你聽不進去。我不敢看她,嘴里卻蒼白地辯解著。
你是王八蛋,一直都在欺騙我,你是一只哈巴狗,趙局長的哈巴狗。朱語的聲音越來越高。
朱語的話像一記耳光重重地打在我臉上,我承認她說得對,為了生活,我早已把自己訓練成一只左右逢源的哈巴狗了,我的臉在朱語的逼視下漸漸發(fā)燙了。我伸手想把她拉去辦公室,她以為我要打她,一邊往后退,一邊驚恐的看著我。我突然感到一陣悲哀,曾經(jīng)卿卿我我的兩個人怎么會成了今天的模樣!
后來,我和朱語不再說話,我們的交流只限于手機短信,朱語給我發(fā)信息說:我給你半個月的時間,要么你跟我結(jié)婚,要么我們魚死網(wǎng)破。
我沒回信息,我不敢確定她說的魚死網(wǎng)破是什么意思。時間一天天過去了,朱語每天都會給我發(fā)信息:還剩十二天;還剩十天;還剩八天……
我一天比一天焦躁,工作中屢屢出錯,趙局長狠狠批評了我好幾次,每次都搖著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小肖,你看看,你看看,這樣低級的錯誤你也犯,真不知道你天天心里在想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趙局長的話讓我感覺到她確實知道了我和朱語的事情,可她為什么不明說呢?為此我苦思冥想了一天一夜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還剩下七天了。朱語的信息又來了。
我決定跟朱語再談一次,雖然我們之前也談過很多次并且每次都以失敗而告終,但我想再努力一次,最后一次,實在不行再想別的辦法吧!那一刻,我連殺死朱語的心思都有了,現(xiàn)在我總算理解電視上那些殺死情人的男人們了,不是心狠手辣,實在都是迫不得已?。?/p>
我給朱語打電話,響了半天沒人接,我再打,依然是沒人接,我不停地打,直到里面?zhèn)鞒鲆粋€女聲說:對不起,你撥打的用戶已關(guān)機。
我只好給她發(fā)信息:小語,給我也給你留條后路好嗎?今晚八點我在紫風茶樓等你。
朱語沒有回我的信息,但我依然準時在紫風茶樓要了一個包間,我的想法是她如果來了說明還不想把事情鬧僵,如果不來,則說明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就在我等得心煩意亂時,朱語真的來了,我激動得有點想喜極而泣了。朱語在我對面坐下來,冷冷地看著我說,你想跟我談什么?
我說,你真想跟我結(jié)婚?
是!
你看看我這個樣子,配得上你嗎?你還那么年輕,我只是一個跑腿的,沒權(quán)沒錢,就像你說的,我只是趙局長的一條哈巴狗,你確定跟著我這樣的男人會幸福嗎?我故意貶低自己,想讓朱語打消結(jié)婚的念頭。
朱語笑了,她說,肖一凡,真有你的,為了不跟我結(jié)婚,不惜自己扇自己的臉,你以為我會上你的當?想都別想。
我泄氣了,最后一線希望也斷了,我絕望地說,你這是要把我往死里逼啊,你鬧吧,鬧吧。說完,我拿起桌上一只高腳杯,狠狠地摔成碎片。
朱語默默地看著我,一片晶瑩的碎片在桌上猶自閃爍著,發(fā)出清冷的光亮,像塵世里幽怨的目光,落寞著,期待著。
回家的路上,我收到朱語的信息:為什么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風景,最愛的人卻傷我最深……
我沒回,刪了。
離朱語定的期限還有兩天,我依然沒找到對策,整天如熱鍋上的螞蟻亂竄一氣。我假裝開玩笑試探杜心然:我們離婚吧。
杜心然看都不看我說,好啊,你給我一百萬,我立馬走人。
我又一次泄氣了,我輕撫杜心然的背,以此掩飾內(nèi)心的不安,杜心然推開我說,去,去,到超市買盒奶粉,順便再買些洗衣粉、牙膏,別在我跟前發(fā)神經(jīng),快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收到朱語的信息:肖一凡,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復。
我無力地摔了手機,然后跟單位請了假,躺在床上對著墻壁發(fā)呆。期間趙局長打電話來問我為什么請假,我心里惱火得要命,請個破假也要來追根究底,我說我感冒了,重感冒。趙局長說,那就好好休息休息,你最近的狀態(tài)確實不太好,多休息一段時間吧。
掛了電話,我開始一根接一根的抽煙,抽到第三包時,朱語又發(fā)來了信息:我沒有戀父情結(jié),是我叫我媽騙你的,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好嗎?
說實話,她有沒有戀父情結(jié)對我來說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想知道她明天會做出什么驚人的舉動。我回信說:非要兩敗俱傷嗎?
沒等到朱語的信息,我繼續(xù)抽煙。
手機響了幾次,我沒接,過一會,聽到有信息提示音,我以為是朱語,拿起手機卻是杜心然,她在信息上說:打你手機沒人接,估計你在開會,我不回去了,帶丹丹去我媽那里。
杜心然不回來我正好落個清靜,省得她問東問西。
我抽煙,像一個輸紅眼的賭徒,我把與朱語的一切前前后后想了一遍,終于明白,一切的起因都是我,是我對杜心然,對現(xiàn)有的生活不知足,才會造成今天的后果……
我拼命地想啊想,不知道抽了幾包香煙,朦朧中,我聽到有人開門的聲音,緊接著,杜心然的腦袋伸了進來:咦,你在家???
我沙啞著嗓子說,你不是說不回來嗎?
你有沒有搞錯,我說昨晚不回來,沒說今晚不回來。
什么?你說什么?又過了一天了?
過得昏天黑地的。杜心然白了我一眼,不再理我了。
昨晚過去了?也就是說我一個人在黑暗中整整呆了一夜,我居然沒開燈,我終于忘記了八歲那年那個漆黑的夜晚,那雙眼睛也從我身上移開了,我終于可以再次獨自面對黑夜了,我不再怕黑了!
我對這個發(fā)現(xiàn)狂喜不已,我奔到廚房搖著杜心然的身體說,杜心然,我沒開燈,我沒開燈!
杜心然笑笑說,以后我們家電費可以少交了。
看著杜心然的笑臉,我突然覺得女人瘦點是一件多么令人愉悅的事情,我想到朱語的粗胳膊以及腰上的游泳圈和小肚腩,突然感到一陣惡心,然后就吐了,像八歲那年一樣,吐得不能自已。
朱語定的期限已經(jīng)過了五天,什么動靜也沒有,朱語依然照常上班,就像沒有這回事一樣。
我暗暗松了一口氣,笑自己太傻,居然被一個小丫頭嚇到了。
就在我暗自得意并發(fā)誓以后安分守己時,我收到了朱語的信息:肖一凡,都過去五天了,你的答復呢?
我抬眼望著窗外,街燈通明,高樓林立間有隱約的笑語傳過來,再看杜心然,她睡在我身邊,呼吸均勻,瘦削的雙肩裸露著,一只手抓著我睡衣的一角,像抓著生命里一件不可或缺的東西。
責任編輯 李國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