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曉勇
當轟鳴的鏟運機,推倒村上最后一個院落的時候,祖祖輩輩居住的村莊就這樣無可奈何地消失了。隨之逝去的還有村子里我們曾經(jīng)快活的童年。
放暑假了,最幸福的一個任務(wù)就是母親安排我晚上去地里看瓜。家里有十多畝地,那時小麥的產(chǎn)量也不高,每畝也就在四五百斤,午季收的麥子,除去一年的口糧之外,剩下的差不多都交公糧了。父親是村里種瓜的能手,一個瓜季的收入幾乎是全年的零花錢。因此看瓜的工作是光榮而又重要的。大人們白天在地里勞作累了一天,通常都把看瓜的活計安排給孩子,這是既好玩又好吃的一個美差。聽到母親“看瓜去吧”的命令,我每次都高興得要蹦起來。
瓜地離家里大約一里路,天還沒有黑,我就急急忙忙地胡亂吃幾口晚飯,興沖沖地跑向瓜地,晚上看瓜需要在瓜地里睡夜覺。睡覺的瓜棚就搭在瓜地中間,四根木柱頂起一塊木板,頂上鋪些麥秸和塑料布,用于遮陽防雨,里面放一張竹席和一個枕頭,簡易的瓜棚和床就搭建成了。
村里人種瓜一般不是孤零零的一戶單種,通常是相鄰的十多家都種,便于形成規(guī)模,看瓜賣瓜也有個照應。一連好多個瓜棚錯落有致的豎立在田地里,像一個個聳立的蒙古包,又像架起的閣樓,遠遠看去也是一道鄉(xiāng)野里的風景。我們跑到瓜地的第一件事,就是像一個饞貓似的,挑選熟透的西瓜吃個飽。吃瓜并不用刀切成規(guī)整大小相近的幾塊,家長為了防止小孩偷吃,是不允許帶刀到瓜地的,這點可難不住我們,只要用手掂掂大小適中的西瓜,再輕輕拍聽一下聲音,就能斷定瓜熟的程度,慢慢一拳,那瓜便裂開幾個不規(guī)則的縫隙,用手一撥便啃起來,啃的囫圇半個,實在肚子撐不下時,狠狠地把剩下的部分扔向遠處,留在自家地里,大人第二天下瓜看到偷吃,是要挨罵的。吃飽了西瓜,銷毀了證據(jù),小伙伴們就開始在一起高談闊論說起班里的趣事:二寶喜歡上三妮還寫情書呢,四娃在同桌的抽屜里放一個青蛙嚇得女生哇哇亂叫,小六偷偷在老師的白襯衫后面甩上了黑墨水……在那個不知什么是空調(diào),連風扇也是難得的高檔電器的時代,我們一邊毫無顧忌的胡侃,一邊享受著田野里清爽的涼風,舒爽極了。大家一起嘰嘰喳喳地堅持了不久,隨著兩個年齡小一點的首先開始打呼嚕,其他人的聲音也漸漸變小,慢慢進入遙遠的夢鄉(xiāng)。
農(nóng)村孩子們看瓜,其實是做做樣子的,防君子不防小人。也就是半夜醒來用手電筒前后胡亂的照照,嚇唬一下偷瓜人,表明這塊地夜間有主人在就行了。其實在出門前大人們就交代了:如果偶爾有行人路過口渴摘個瓜吃,是不用介意的。
夜色漸漸重了,夜晚的鄉(xiāng)野沒有燈光,就好像城市的夜晚沒有月光一樣。一輪滿月如一朵盛開的玫瑰飽含著濃香,開在碧霄。整個鄉(xiāng)村便沐浴在潔白的月色里。月光如水地瀉在安靜的村莊上,黛色的瓜棚上,嫩嫩綠綠的瓜葉上,像一個輕盈的少女走在出嫁的路上,羞澀的讓世界只剩下她的心跳和呼吸。遠處水溝里青蛙的鳴叫此起彼伏,草叢中夏蟲在低聲的呢喃細語著。瓜田的夜輕柔的像湖水,隱約的似煙霧。蒂落瓜熟的清香混合著孩子們熟睡的香甜在田野里飄散開來,在寂靜清涼的夜風中飄蕩。
摘桑葚
小時候,因為家窮,能夠吃到的水果很少,連蘋果一年也吃不上幾次。記憶最深的,就是每到夏初,幾個小屁孩一起爬到屋后塘邊的樹上,摘桑葚吃。
我們那時叫“桑杏子”,其實并不是杏,現(xiàn)在想來,是家鄉(xiāng)的“土話”,書面語應該稱“桑葚”。桑葚樹一般都栽在屋后或者水塘邊,樹小的時候我沒有見過,我六七歲時它們已經(jīng)長到碗口粗細了?,F(xiàn)在想來也怪,那時也沒有大人們教,我們“蹭蹭蹭”就能爬到樹上玩耍,或者一個猛子扎到河里洗澡。爬樹下河,是不要人教都會的。不知怎么,現(xiàn)在的孩子可沒有那時的功能了。也許他們現(xiàn)在對電腦的熟悉程度是我們望塵莫及的。
夏日的午后,剛吃完涼面條,幾個小孩從屋里頭一伸,互相對個顏色,便飛快地跑到家后。四個桑樹,我們一人一棵,雙手合抱,腿一蹬,像個青蛙似的,三兩下便竄上去,牢牢地坐在一個樹丫上,開始飽餐一頓。桑葉是養(yǎng)蠶的好食物,可惜我們這里很少人養(yǎng)蠶,因此桑葉很茂盛。在密密濃郁的青葉里面,像蠶一樣,一節(jié)食指般粗細長短的,色澤紫紅的,挨擠在葉子下面的,就是桑葚了。它們?nèi)齻€一堆,五個一伙,敦厚豐滿,玲瓏剔透,其質(zhì)鮮嫩,其色如墨,其味甜軟,摘一個放到嘴里,來不及清洗,顧不上擦干凈滿嘴藍黑的墨色,就吞咽下去,那種甜香,至今難以忘懷。桑葚在三月份掛果,開始像個青毛毛蟲似的,味道酸澀,我曾經(jīng)等不及偷吃過。過一個多月慢慢變成淡紅,甜味增加,但是還有些酸,等到色紫時完全成熟,口味醇正。饞涎桑葚的不只是我們小孩子,還有貪吃的麻雀和斑鳩。它們可顧不了那么多,在桑葚發(fā)青發(fā)紅時就來偷吃,我們就到樹下用土塊投擲攆走。我們剛走,它們又來,又不能天天在樹下看著,我們就在樹上綁了好多的布條或者草人之類的,隨風搖擺,嘩嘩作響,嚇走和我們爭食的饞嘴小鳥。我們的小聰明還是賽過麻雀的,它們只有“望桑葚興嘆”,我們美美地飽餐一頓后,拍拍肚皮,從樹上跳下,到溝里水里避暑了。
夏天是水果成熟的季節(jié),西瓜桃子荔枝櫻桃,水果店里應有盡有,想吃啥買啥??墒遣恢獮槭裁次液苌倏吹缴]?,想來是野果不登大雅之堂吧。其實書上記載無論是藥用還是營養(yǎng)價值,桑葚都是很豐富的。桑葚做酒還是駐顏烏發(fā)難得的飲品。
“徑道掩青叢,枝垂藉曉風;鳥喧出梓里,葉動露芳容;誰信疑墨染,還留淺紫紅;清甜若蜜水,細品樂桑童”?,F(xiàn)在每天可以吃得水果種類很多,卻很難再吃到自己爬樹采摘的桑葚了。
責任編輯 何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