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牛生

北宋時，某年初春的一天，后蜀皇帝孟昶為他最寵愛的花蕊夫人慶壽。這時，遼國君主派人送來一件珍稀的禮物，名叫“七寶溺器”。此物為扁圓形，有兩尺來高，香檀木上精心雕刻著鳳凰，油漆很是鮮艷滑潤，上方兩頭鑲嵌著寶玉。

孟昶第一次見到這么花巧昂貴的溺器，上面竟然鑲嵌了黃金、白銀、璃、頗梨、硨磲、珍珠、琥珀共七種寶物！溺器散發(fā)著濃濃的香氣，更神奇的是，人坐上去方便時，器物立馬能發(fā)出悠揚好聽的叮咚聲，宛如音樂，叫人神魂顛倒?；ㄈ锓蛉艘彩窍渤鐾猓阉鳛橹翋?，收藏后宮獨自享用。

花蕊夫人得了寶物的消息，很快傳出了后宮。御史大臣的夫人鄭夫人仗著與花蕊夫人有遠親關(guān)系，進宮提出要見識一下此稀世珍寶?；ㄈ锓蛉四ú婚_面子，勉強答應(yīng)了。

哪知，一位貴夫人見識了，其他大臣的夫人也都紛紛仿效，都想見識一下遼國傳過來的洋玩意兒是怎么一回事，這天下第一溺器到底有何奇妙，也好開開洋葷。小氣的孟昶得知，有些不樂意，花蕊夫人卻大度地說：“我看這可是件千載難逢的好事，皇上不必擔(dān)心，我會好好愛護七寶溺器，不會損壞的。”孟昶聽了，只好依了她。

這天，鄭夫人又向花蕊夫人提出，想將七寶溺器借回去，讓家人也能一睹寶物的風(fēng)采?；ㄈ锓蛉寺犃T，說：“這可是皇上的心愛之物，我沒有權(quán)利借出去。我得問問皇上才行?！编嵎蛉诵Φ溃骸敖憬阏f笑了，你是皇上的心頭肉，皇上哪件事不是依你呢？我愿意以一天一兩黃金租去，萬望夫人割愛?！?/p>

花蕊夫人聽罷，心中一喜，這七寶溺器沒準(zhǔn)是個聚寶盆呢！她當(dāng)即便爽快地答應(yīng)了：“什么租金，愛美獵奇之心人人有之，姐姐你看得上就搬去用兩天吧?！眱商旌?，鄭夫人便主動將二兩黃金用紅綢包好，放進溺器中，準(zhǔn)時送了回來。

七寶溺器不但能供眾人上后宮瞧一眼、試用一回，還能租借回家讓家人大開眼界。這事在宮中一傳開，許多大臣的夫人都想方設(shè)法打通鄭夫人的關(guān)系路子，把那溺器租來使用，享受皇后的待遇滋味。于是，后蜀官場悄悄興起一股租借熱。租借的人越來越多，租金也從一天一兩，漸漸漲到一天一斤。

過些時候，姜夫人也好不容易租來了七寶溺器?？墒?，她用了一天準(zhǔn)備送還給花蕊夫人時，猛然間發(fā)現(xiàn)，那器上鑲嵌的黃金不知何時弄丟了。姜夫人大吃一驚。這黃金是借來之前就碰丟了，還是自己在使用時弄丟的呢？她一時納悶。七寶溺器有七寶，總不能在她手里變成了六寶，那可是欺君之罪。弄不好會家破人亡。姜夫人心驚膽戰(zhàn)，思來想去，還是趕緊舍血本，鑲嵌了一塊同樣大小的上等黃金在上面，隨后小心翼翼物歸原主。

姜夫人有位好姐妹叫賀夫人。這天，她聽說賀夫人也租了七寶溺器來開眼界，便拐彎抹角試探著問道：“這器物上你借來時真有七寶嗎？”一問，爽直的賀夫人忍不住了，咬著耳朵細語：“一借來就少了珍珠和琥珀，怕出大事，我花了大價錢才弄到珍珠、琥珀補上去，唉，倒霉，不知是哪個早把珍珠、琥珀摳了下去，害得我來頂災(zāi)?！?/p>

姜夫人心一顫，轉(zhuǎn)而神秘一笑：“也罷，破財消災(zāi)。”稍停，她又意味深長地嘆了一口氣，“不知花蕊夫人察覺了嗎？”賀夫人頭一轟，慢慢體味姐妹的話中話，突然眼睛一亮。兩人對視良久，接著是會心哈哈大笑。

原來，這一切都是貪財?shù)幕ㄈ锓蛉怂脑O(shè)計。不過，怪誰呢，都怪自己也“花心”，非要摸摸寶物，這也真是長見識了。

賀夫人沒敢告訴姜夫人，她因配這琥珀，緊急差人去了南城，折騰來回，辦事差役不會辦事，強買強奪，已傷了奴仆一條人命。

接下來，頗有心機的姜夫人還暗中打聽了好幾位貴夫人，租借七寶溺器時，有沒有發(fā)現(xiàn)掉落了什么東西。結(jié)果，真如她所料，傳到最后，一位武將的夫人除了租金，竟賠了七件寶物才“破財消災(zāi)”。

不過，禍福難料，不久，那位武將便升了官。從此，七寶溺器從后宮租借出來時，次次都是光著身子去，然后，鑲嵌著七種寶物容光煥發(fā)地、順理成章地送回。

“要想升大官，先鬧個七寶溺器歡”。明事暗做，明禮暗送，這事，成了后蜀國都官場公開的趣聞和秘密。與此同時，眾多官吏拼命搜刮民脂民膏，已經(jīng)引起了幾起人命大案。蜀北蜀西還發(fā)生過民眾暴亂。可這些花蕊夫人都聽不到，也無人敢將實話告訴她。

一年多下來，七寶溺器給花蕊夫人帶來了一屋子的珍寶，孟昶看了，興高采烈，直夸花蕊夫人生財有道?；ㄈ锓蛉藡傻蔚蔚卣f：“我這也是為國操勞。這些年田間收成不好，天災(zāi)不斷，養(yǎng)兵養(yǎng)官都要大把的錢，國庫又歲歲空虛，皇上日夜心神不安，不就是為了江山穩(wěn)固嗎？只要有錢，我們蜀國就一定能江山萬年，我們子孫萬代就有享不盡的富貴日子?！边@話真是說到了孟昶的心坎里了，他把花蕊夫人緊緊抱在懷里，接著召來如云的美女，美酒笙歌夜夜到天明。

一件七寶溺器，玩膩了又得常變個新花樣。不久，鄭夫人、姜夫人、賀夫人聯(lián)名向花蕊夫人提議，要將七寶溺器升格為國寶，從后宮搬出來讓那些愛臣武將也開開眼界，讓那些友邦使者敬佩，顯示蜀國的威嚴、富有和強大。

搬出來怎么玩？舞文弄墨的文臣寫詩作畫，贊美七寶溺器是件舉世無雙的藝術(shù)精品；作得好的詩畫，花蕊夫人當(dāng)場獎賞。作曲操琴的大師，則譜寫婉轉(zhuǎn)動聽的舞曲，排練著七寶舞蹈。操刀揮槍的武將以七寶溺器當(dāng)馬鞍，這個跳過來那個跳過去，誰跳得遠跳得高就獎勵誰。有人更是想出奇妙怪招，制作了一個與七寶溺器同樣大小的酒桶，用來比試酒量。

孟昶對這項活動特別來勁，見一個個文臣武將醉后七歪八倒在地上，丑態(tài)百出，他竟幾次笑出了眼淚，笑出了小便，濕了褲子……花蕊夫人領(lǐng)著宮女歡呼雀躍。久而久之，成了歌頌孟昶文治武功、國泰民安的一項活動。

從此，下朝之后，端午中秋大慶時節(jié)，花蕊夫人勸他不妨也與民同樂，普天同慶。孟昶答應(yīng)了，帶著花蕊夫人與眾部下花天酒地，盡享人造太平盛世的無窮歡樂。

正當(dāng)后蜀皇帝沉溺在虛假繁榮的當(dāng)兒，北宋一支精銳部隊一路兇猛殺來。孟昶聞報萬分震驚，連忙派人迎擊，可是，不堪一擊的后蜀軍隊大敗，孟昶只覺像做夢一樣，一個多月時間的變故，就乖乖當(dāng)了北宋軍隊的俘虜。花蕊夫人費盡心機搜刮來的大量金銀珠寶，全部成了北宋軍隊的戰(zhàn)利品。

孟昶和花蕊夫人一同被押往遙遠的北宋京城。宋太祖趙匡胤擇日面見了孟昶。太祖問：“聽說蜀國有件國寶叫七寶溺器，你帶來了嗎？”孟昶早已嚇得連話都說不清了?；ㄈ锓蛉艘姞睿卦挘骸盎噬?，小女子將其帶來了?！闭f完，有人將七寶溺器搬到殿堂前。

太祖看后，轉(zhuǎn)頭詢問宰相范質(zhì)：“這東西我好像在哪兒看過？”范質(zhì)回答：“圣上慧眼，這東西原是我們北宋的一件禮品，當(dāng)年送給了南唐主。不知何故，它竟跑到蜀國去了?！泵详拼藭r已放松些，他搶著答道：“圣上，這是遼國送給我夫人的禮物。”

太祖聽后，撫須大笑。孟昶不解，呆若木雞?；ㄈ锓蛉死潇o地探問：“請范宰相明示，這其中是何緣由？”范質(zhì)也呵呵一笑，并實告了其中的緣由。

原來，北宋剛剛平定，太祖就產(chǎn)生了逐個剿滅四周割據(jù)小國、統(tǒng)一中國的強烈愿望。但從哪一個開始呢？滿朝文武幾月爭論不休，太祖也一時難以決斷。

這時，范宰相出了一奇招，做一個七寶溺器，送給鄰國，看哪家愿意留下，就從哪個小國開刀。因為，凡是玩物必喪志，國君奢侈腐敗，沉溺于靡靡之樂，一定早就失去了民心，這樣的小國一攻即破。七寶溺器先是送給了南唐，接著在幾個小國轉(zhuǎn)了一圈，遼國君主送給了蜀國皇帝孟昶。不明底細的孟昶如獲至寶，果然，七寶溺器一到，蜀國的糜爛便暴露了出來。民心喪盡，兵無斗志，眨眼間便亡國了。

孟昶明白后，悔恨得跺腳喊天。花蕊夫人更是悲傷哽咽，淚如雨下。隨即，太祖下令：“把那不祥之物七寶溺器砸了！孟昶沉湎酒色，不理朝政，奢侈無度，愚蠢至極，弄得國破家亡，如此悲劇，決不能在我大宋重演。大宋文臣武將人人都要警醒！”

隨著七寶溺器碎裂的聲音，孟昶的心也碎了……

選自《今古傳奇故事版》2013.11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