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科平
娘有一只長方形的竹籃,籃頂端有個提手,籃體上有個竹蓋,名曰“提貨籠籠”。娘寶貝似的愛惜她的“提貨籠籠”,定期清洗擦拭,把它收拾得干干凈凈、利利索索。平日里,娘總是用一條舊床單將“提貨籠籠”包裹起來,掛在屋內(nèi)的樓道里。只有在走親戚等重大活動時,她才拿出來小心翼翼地使用。
在關中農(nóng)村,走親戚的道道很多,清明節(jié)、寒衣節(jié)、冬至上墳,看忙口、看忙罷,送燈籠、送肚兜,春節(jié)正月,婚喪嫁娶、老人祝壽、小孩滿月過歲,蓋房上梁,親戚間相互走動……
走親戚的人一般不空手,哪怕只拿一串油炸麻花、兩把掛面、幾個白蒸饃。這樣,“提貨籠籠”就派上了用場。
過去走親戚所帶的禮物大多是禮饃(饅頭的另一種造型)。那時,一般家庭根本拿不出煙酒、糕點之類的東西。娘去走親戚,會提前蒸一鍋禮饃。磨面粉、和面、揉面、發(fā)面、上籠蒸……娘蒸的白蒸饃個個飽滿圓潤、光潔如玉,散發(fā)陣陣麥子的清香。冷卻后,娘將蒸饃裝進“提貨籠籠”。
那時,交通條件落后,走親戚名副其實,就是靠兩只腳走,沒有交通工具。有的親戚家比較遠,有十多里路,天晴還好,若遇到雨雪天氣,在泥濘的土路上行走,是很艱難的。
娘彎著臂起她的“提貨籠籠”,在鄉(xiāng)間小路上穿梭、跋涉,深一腳、淺一腳,走麥子地埂,過油菜田,一會兒拐彎,一會兒上坡,走不到親戚家,鞋子就濕透了。遠路不捎腳,她臂彎里的“提貨籠籠”,越走越覺得沉。左胳膊酸了,娘就換右胳膊;右胳膊酸了,再換左胳膊。娘累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腰左咧咧、右歪歪,前弓弓、后仰仰……
娘走親戚歸來,“提貨籠籠”不許別人動,顯得神神秘秘。憑借以往的經(jīng)驗,兒時的我知道“提貨籠籠”里是親戚家回了不錯的禮物。于是,我便圍著娘蹭來蹭去,軟磨硬纏。娘打開“提貨籠籠”的蓋子,取幾顆水果糖或一把餅干,給我品嘗。這些難得的美食,娘不舍得吃,將它珍藏在“提貨籠籠”里,一點兒一點兒地拿出來,讓我可以享受好長時間。
娘的“提貨籠籠”從來不裝不干不凈的東西。娘對“提貨籠籠”的愛,是她對生活的愛,是她對親戚的愛和對親情的珍視。那只“提貨籠籠”陪伴娘多年,竹編的顏色已陳舊泛黃,但娘卻像對待老朋友一樣,不離不棄。
20世紀80年代末,農(nóng)村走親戚帶的東西仍然是蒸饃。個別條件好點兒的家庭,走親戚時會帶點兒糕點、特產(chǎn)或酒;90年代中后期,走親戚才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基本不再帶蒸饃了。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市場上的物資供應豐富起來,走親戚的禮品花樣也多了起來,舊式的“提貨籠籠”自然被各式各樣的大包小包所取代。
娘今年已過80歲高齡,她再也走不動親戚了,可她的“提貨籠籠”還不曾退休。娘在“提貨籠籠”里裝滿新鮮雞蛋,隨時提醒我們姐弟及時吃。
老舊滄桑的“提貨籠籠”經(jīng)常放在娘的面前,那是歲月的贊歌,那是親情的見證,那是娘一段厚重的苦樂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