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寶民
閱讀俄國文學,會感受到一種強烈的苦難意識,因為那些作家是俄國近一個世紀的苦難所結(jié)晶出來的天才,很多作家的自身經(jīng)歷,就是一部苦難史,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都背著一個苦難的十字架,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這群苦難作家的一個代表。想起他來,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他說的那句話:“我只擔心一件事:我怕我配不上自己所受的苦難!”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生命是從死刑場上撿回來的。因為參加了彼得堡拉舍夫斯基小組的革命活動,陀思妥耶夫斯基于1849年4月23日被捕,1849年12月22日,他被一隊行刑的士兵帶到彼得堡謝苗諾夫斯基廣場上執(zhí)行槍決,眼睛被蒙上了黑布,士兵的子彈已經(jīng)上膛,槍口已經(jīng)對準了他的頭部,他在黑暗中等待著死神的降臨,就在行刑的士兵即將扣動扳機的一剎那,一個軍官騎著快馬疾馳而來,宣讀了沙皇的免死令,而此時,陀思妥耶夫斯基已經(jīng)跌倒在地,面部抽搐,口吐白沫。陀思妥耶夫斯基死里逃生,這一次的“死亡”對他影響極為深重,死亡的陰影至此伴隨了他的一生,并對他的寫作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所以,當我們閱讀他的作品時,常常會面對死亡這一主題,常常會感覺到一種死亡的氣息,這與他曾受到的心理上的創(chuàng)傷有著密切的關系。
死刑令雖然被免除了,但陀思妥耶夫斯基并沒有獲得自由,而是改為流放西伯利亞。1850年1月,陀思妥耶夫斯基被押送到鄂木斯科監(jiān)獄,成為一名苦役犯,他戴著沉重的腳鐐在那里度過了4年漫長的歲月。那個監(jiān)獄中的牢房,就是他觀念中的“死屋”,后來,他寫成了《死屋手記》一書,為廣大讀者掀開了一層沉沉的黑幕,使大家看到了監(jiān)獄中的悲慘生活。十年的流放生活結(jié)束之后,陀思妥耶夫斯基獲得了自由,但此后,他又被疾病和貧窮所累:長期的苦難生活,摧殘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健康,使他處于癲癇、肺氣腫和結(jié)核病的折磨之中,特別是癲癇,每當發(fā)作時,他就會突然倒地,口吐白沫,抽搐不止。1864年4月,他的妻子因病去世,三個月之后,他的哥哥又病故,留下了一些債務和多口之家。他不得不拼命寫作,用來還債和養(yǎng)家糊口。但即使是這樣,他還是無法擺脫生活的貧困和艱難,有時不得不四處躲債。
可貴的是,即使是在貧病交加的悲慘境遇中,他也沒有放棄對靈魂的拷問,他在逆境中奮力突圍,用苦難書寫出了生命的輝煌,為世界文學留下了《窮人》《被侮辱與被損害的》《罪與罰》等皇皇巨著。這個“殘酷的天才”,其作品以尖銳的社會批判、深刻的人性解剖和對生命哲學的深思而成為19世紀文學天幕上最燦爛的明星,他對人類肉體與精神痛苦的震撼人心的描寫,使我們在閱讀時幾近掩面而泣。他所走過的是一條極為艱辛、復雜的生活與創(chuàng)作道路,是俄國文學史上最復雜、最矛盾的作家之一。“托爾斯泰代表了俄國文學的廣度,陀思妥耶夫斯基則代表了俄國文學的深度”。他的作品,永遠閃爍著血性、良知、正義、夢想和苦難的光芒。魯迅先生稱他是“人類靈魂的偉大的審問者”,“到后來,他竟作為罪孽深重的罪人,同時也是殘酷的拷問官而出現(xiàn)了。他把小說中的男男女女,放在萬難忍受的境遇里,來試煉他們,不但剝?nèi)チ吮砻娴臐嵃?,拷問出藏在底下的罪惡,而且還要拷問出藏在那罪惡之下的真正的潔白來?!?/p>
1881年1月28日,飽受苦難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走到了生命的終點,19世紀輝煌燦爛的俄國文學天幕上最明亮的星辰隕落了。這個苦命作家終于被苦難帶走了,他的墓碑碑頂是一個象征著苦難的十字架和一束荊棘花環(huán),墓碑的底座上刻著這樣一句話:“一粒麥子落在地里如若不死,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會結(jié)出許多籽粒來?!比舾赡暌院?,村上春樹滿懷深情地寫道:“陀思妥耶夫斯基以無限愛心刻畫出被上帝拋棄的人,在創(chuàng)造上帝的人被上帝所拋棄這種絕對凄慘的自相矛盾之中,他發(fā)現(xiàn)了人本身的尊貴?!?/p>
(摘自《黔東南日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