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兆言
羅家倫比傅斯年小一歲,遲一年入學,遲一年出國留學,本行專業(yè)也是歷史學。他們是五四運動的兩大學生領(lǐng)袖,當時出足了風頭,傅斯年洋洋得意地認領(lǐng)陳勝,那個吳廣,無疑應(yīng)該是羅家倫。
羅家倫考上大學時21歲,有點晚,很多人在這個年紀大學已畢業(yè)。據(jù)說他的數(shù)學是零分,因為作文被胡適看中,得了滿分,最后被北京大學破格錄取。12年后,羅家倫躊躇滿志當上了清華大學校長,有個考生數(shù)學成績也是一塌糊涂,英文和國文非常優(yōu)秀,最后由羅家倫親自拍板,由外語系錄取,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錢鐘書。
類似的高考佳話,很容易誤人子弟,讓一根筋的孩子上當,文理偏科肯定不是好事,天下沒幾個羅家倫和錢鐘書,也沒那么多的伯樂。
羅家倫在國外留學,跑了諸多國家。在美國的普林斯頓大學和哥倫比亞大學上過課,又去過英國倫敦大學、法國的巴黎大學、德國的柏林大學,前后一共六年時間,聽過的課五花八門,正經(jīng)八百的學位,就算是有,估計也不太靠譜。好在那時候的中國,講究學歷,不在乎文憑,更無所謂學位。譬如飽學之士陳寅恪就沒學位,錢鐘書也只是一個副博士,相當于碩士研究生。
朱東潤(1896-1988,中國古代文學及各體文學專家,曾留學英國,后任復(fù)旦大學中文系主任)對羅家倫沒什么太好評價,他自傳中的有關(guān)文字,讀了忍不住要笑出聲來。1930年,羅家倫在武漢大學做歷史系教授,懾于五四領(lǐng)袖的名聲,又是剛從清華校長位置上下來,聽他課的人很多,窗臺上都擠滿了。羅家倫不談歷史,開口先英文如何,法文如何,德文和意大利文又如何,說不弄通幾門外語,沒資格研究歷史,嚇得學生都不敢吭氣。
這情景很像錢鐘書的小說《圍城》,錢給羅寫信,自稱門人,口氣十分恭敬,恭敬歸恭敬,該挖苦的忍不住還得說幾句。幾乎不用比較,讀者就會想到是誰。羅家倫當教授,說白了就是來頭大,一下子先把學生給嚇住,然而靜下心來,正經(jīng)八百談學問,給學生認真上課,恐怕也是勉為其難。學問學問,首先要學會問,如果光會一個問,也還不能算真學問。
羅家倫與詩人徐志摩同年,都是浙江老鄉(xiāng),都有差不多的歐美游學經(jīng)歷。不過,他們似乎沒太多交往,性格上,顯然也不是一路人。五四后那一代留學生,有的所謂志存高遠,有時就是好高騖遠。譬如徐志摩,剛出國學的是銀行,一心想當美國第一任財政部長漢密爾頓那樣的杰出人物,但很快改了主意,開始痛恨資本主義,博士頭銜也不要了,干脆去英國追隨哲學家羅素。
根據(jù)張幼儀回憶,與徐志摩離婚后,羅家倫追求過她,那時候她才23歲,雖然是被遺棄的少婦,卻楚楚可憐,很招人疼愛。羅家倫回憶說,當年為了促成離婚,曾在一家餐館幫徐志摩出過主意,準備為張幼儀尋找個下家,并且當堂拍板敲定,認為最合適的人選是哲學家金岳霖。沒想到金也正好在這家餐館吃飯,聽到有人在背后議論自己,立刻跑出來,當場謝絕了這番好意。
羅家倫追求過張幼儀,畢竟是一面之詞,說不準。張出身名門,后來又靠自己打拼成功,就算有過一段感情的小插曲,也不能算辱沒了誰。不管怎么說,以合格的老公而論,羅要比徐靠譜得多。更何況當年的學生仿佛剛出爐的燒餅,個個都很搶手,商務(wù)印書館的大老板張元濟就很看好羅家倫,曾委托蔡元培做媒。
與傅斯年相比,羅家倫更像政客。他跟國民黨關(guān)系很深,是國民革命軍司令部參議,和國民黨一起打過天下,為國民黨的黨化教育出過力,年紀輕輕就獲得了少將軍銜。“四一二反革命政變”,他堅定不移地站在蔣介石一邊,除了擔當過清華大學和中央大學的校長之外,他還當過首任駐印度大使(1947年),晚年定居臺北,任國民黨黨史會主任委員,任“國史館”館長。
羅家倫一生中的最大貢獻,是對南京大學的建設(shè)。說起南大校史,掰開手指數(shù)校長,說來說去,最不應(yīng)該忘記的,還是這位抗戰(zhàn)前后主政校務(wù)11年的老校長。南京大學的前身中央大學,羅家倫當校長的那段日子,利用國民政府定都的大好機會,占天時得地利,獲得了非常良好的發(fā)展。
與傅斯年一樣,羅家倫的真正強項,是當學問研究者的領(lǐng)導(dǎo),是很不錯的學術(shù)官僚、最好的大學校長材料。那幾年的中央大學,因為羅家倫的盡職盡力,一心想成為德國的柏林大學,成為法國的巴黎大學,成為倫敦的劍橋和牛津,而當仁不讓地升為中國第一大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