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雨青

中國人習(xí)慣認(rèn)為，親戚關(guān)系總是比非親戚關(guān)系要好，但蔣宋孔家族卻未必如此。這個靠姻親關(guān)系結(jié)合而成的政治、軍事、經(jīng)濟利益共同體，既要互相依靠，但也存在矛盾與利益之爭，家族關(guān)系并不和睦。宋子文和孔祥熙雖然是蔣介石的“左膀右臂”，但宋子文個性較強，敢于頂撞蔣介石，蔣對他多有不滿；而孔祥熙為人圓滑，對蔣介石的命令和要求總是說“yes”，因而受到蔣的欣賞。孔、宋兩人雖是連襟，但也存在競爭關(guān)系，有此上彼下的狀況。甚至宋家親兄妹之間，有時也會相互抱怨。再加上他們的配偶和子女，有走得近的，也有互相看不順眼的，情感疏密間，夾雜著政見的分歧和利益的競爭，使得這個大家族成員之間的關(guān)系變得更加微妙和錯綜復(fù)雜。

宋家兄弟姐妹分兩派

宋家共有六個孩子，三男三女，卻分成兩派，這一點連外界都知道。曾任蔣介石侍從室秘書、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長、上海市長等職的吳國楨，在接受美國哥倫比亞大學(xué)口述回憶采訪時就對訪問者談起過：宋藹齡、宋美齡和宋子良是一派，宋子文、宋慶齡和宋子安是另一派，幾個兄弟姐妹之間有不和。在宋慶齡嫁給孫中山時，宋子文在家里的影響比較大；但是當(dāng)蔣介石進入這個家庭以后，蔣夫人宋美齡總是聽她大姐宋藹齡的，所以孔祥熙夫人宋藹齡成了家里實際上的頭。藹齡與弟弟子文的關(guān)系一直不好，對妹妹美齡的影響卻很大，吳國楨說她用一根小指頭就能讓她最年輕的妹妹美齡團團轉(zhuǎn)。宋美齡與大姐一家的關(guān)系一直很近，這一點從她對孔家四個孩子的態(tài)度上也可以看出來。大家都說她太喜歡孔家的子女了，以至于把他們都寵壞了，在她的保護下盡做壞事。

慶齡和子文最親近

宋子文和宋慶齡的關(guān)系一直比較親密，在家人中和孫夫人最接近的，就是她的弟弟宋子文。他們的思想比較接近，對許多問題的看法也有相近之處。在美國留學(xué)期間，宋子文在節(jié)假日會從哈佛前往威斯里安看望兩個姐妹慶齡和美齡。回國后，正是在宋慶齡的引薦下，宋子文才得以步入政壇，得到孫中山的重用。孫中山很信任宋子文，讓他年紀(jì)輕輕地就做了大本營的秘書，負(fù)責(zé)鹽務(wù)財務(wù)等，后來又讓他籌備中央銀行。

1925年初孫中山在北京病重，宋子文趕赴北京探望姐夫，并安慰姐姐。孫中山去世前，宋子文以證明者之一的身份，分別在孫中山關(guān)于國事和家事的兩份遺囑上簽字。孫中山逝世后，宋子文為料理其后事奔走忙碌，且在整個治喪過程中，幾乎一直陪伴著宋慶齡。

宋子文在廣東時，與蔣介石雖然沒有什么過節(jié)，但也許他覺得蔣介石某種程度上是個想往上爬的人，因此他那時與汪精衛(wèi)的關(guān)系要比和蔣介石的關(guān)系好得多。

廣州國民政府時期，宋慶齡和宋子文曾多次共同出席國民黨的重要會議，并在國民黨“二大”上都被選為國民黨第二屆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委員。1926年底，國民政府北遷，宋子文和宋慶齡都到達武漢，繼續(xù)共同參加重要會議和活動，堅持孫中山三大政策和國共合作。宋子文開始時并不支持蔣介石在南京另立國民政府，也不同意他和美齡的婚姻，但在1927年3月到上海后，宋子文終于還是倒向了蔣介石一邊，宋慶齡和宋子文姐弟倆也隨之在政治上分道揚鑣，但是兩人之間的姐弟情誼依然存在。宋慶齡則成為這個家族的“叛逆”，由于政見不同，除了在抗戰(zhàn)期間宋氏三姐妹攜手共赴國難外，宋慶齡基本是反對蔣介石內(nèi)戰(zhàn)獨裁的，兄弟姐妹各奔他方。

美齡夫婦不喜歡子文

宋子文和宋美齡的關(guān)系就沒那么好了，美齡不是很喜歡哥哥子文。1942年，兄妹兩人都在美國開展外交活動，爭取美國援華抗日，本應(yīng)密切合作，共同努力，但宋美齡卻寫信給大姐宋藹齡，大吐苦水，訴說自己“在此為國家已竭盡精力，但總感與子文極難共事”，甚至批評宋子文“處處不做實際，而做表面，尤其見外國人即畏縮翼翼，應(yīng)攻改守，猶豫不定”。

吳國楨在其口述回憶中也提到，蔣夫人有一次告訴他，宋子文眼里沒有別人，只有他自己。而宋子文，即使在他和蔣介石激烈爭吵之后，也絕不求自己的妹妹去向蔣介石求情，幫助他改善與蔣的關(guān)系，與蔣和解。1943年，因為撤換史迪威一事，蔣介石對著宋子文大吼，“令其即速滾蛋”，之后一直不肯原諒宋子文，不讓他參與外事活動。宋子文曾經(jīng)詢問過吳國楨該做什么，吳國楨說：“你為什么不去和你的妹妹談?wù)劊俊钡撬巫游霓D(zhuǎn)過臉，非常嚴(yán)肅地說：“不！”結(jié)果是他的弟弟宋子安去找蔣介石說情，可是蔣介石不買子安的賬，還在日記中諷刺子安：“彼誠幼稚天真之人也?！彼巫游娜f般無奈，最后只好低頭認(rèn)錯，給蔣介石寫了一封言辭誠懇的“悔過書”，蔣介石這才“準(zhǔn)其來見”。在權(quán)勢面前，親情也不得不敗下陣來。

大舅子和大姐夫之間的暗戰(zhàn)

宋子文和妹夫蔣介石互有不滿，常常爭執(zhí)，和姐夫孔祥熙之間也并不友好合作。吳國楨在口述訪談中敘述道：

……那時孔祥熙任行政院副院長。蔣介石（掛名行政院院長）很少出席行政院會議，總是孔祥熙出面。因此，宋子文從來不去參加會議，他總是讓我去。那時我們正在談判廢除不平等條約，而且已經(jīng)快有結(jié)果了。但是孔祥熙作為行政院副院長卻對談判過程毫不知情。所有的談判備忘錄都由宋子文直接呈遞給蔣介石。有一天我突然接到孔祥熙辦公室來的電話，叫我去參加一個會議。我到了那兒以后發(fā)現(xiàn)只有孔祥熙和蔣廷黻，蔣廷黻當(dāng)時任行政院內(nèi)政部長?？紫槲踝屛覅R報和美國、英國談判的全部情況。幸運地，我沒有隨身攜帶文件，因此我告訴他說我得回去取文件。當(dāng)我返回時，我意識到宋子文和孔祥熙相互反感，我想我應(yīng)該先問問宋子文。所以我打電話給宋，告訴他孔的要求。他躊躇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后我說：“畢竟，您得記得，他還是副院長，他有權(quán)得到報告?！庇诌^了一分鐘，他說：“反正這些文件后天就要公之于眾了，你去吧，跟他說吧。”

采訪者問吳國楨：您認(rèn)為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宋子文和孔祥熙關(guān)系緊張而不友善？僅僅是性格使然嗎？

吳國楨答：首先，宋子文一直瞧不起孔祥熙的智商。其次，宋子文和他大姐，也就是孔夫人，一直不和?！僬?，當(dāng)宋子文30多歲時被免去財政部長一職，是孔夫人宋藹齡策劃的，她還安排孔祥熙接替宋子文。

蔣介石對孔宋二人的制衡術(shù)

孔、宋之間互相戒備排斥，蔣介石對宋子文和孔祥熙，也是既利用又防備，外加相互制衡。1942年底，宋子文被任命為外交部長，而蔣介石自己任行政院長，孔祥熙為副院長兼財政部長。宋子文從華盛頓回國上任，但他沒想在重慶長住，他唯一的想法是任職以后帶著外交部長的頭銜趕緊返回華盛頓。因此，蔣介石需要挑選一位合適的人選擔(dān)任外交部副部長。他無意挑選任何一個宋子文方面的人，結(jié)果他選中了吳國楨。吳國楨回憶說：

蔣介石本來打算選蔣廷黻，他雖然最初是個教授，但他進入政府后或多或少成為了孔祥熙的人。蔣介石預(yù)見到宋子文會拒絕任命孔祥熙的人作他的副部長，果然，宋子文提出反對意見并且說他不會接受蔣廷黻。之后蔣介石說：“我們將會考慮幾天這件事。”幾天之后，蔣提出了我的名字。我之前和宋子文沒有任何親密關(guān)系，我多多少少是獨立的。而宋子文，因為之前已經(jīng)拒絕過蔣廷黻，所以不好再拒絕蔣介石提出的另一個人選，我因此而被接受了。

吳國楨那時是重慶市長、蔣介石的私人秘書，蔣介石選擇他，經(jīng)過了長達一個月時間的慎重考慮。也就是說，在實際付諸行動前，蔣已經(jīng)籌劃很久了，一切都按照他的計劃進行，讓宋子文當(dāng)外交部長，但是不能再讓他的人任副部長，而宋子文是不會同意派孔祥熙的人去制衡自己的，這就正好可以讓蔣的人去監(jiān)督宋。

當(dāng)吳國楨去就任時，宋子文斜眼瞧著他，心中暗想，吳一定是蔣派來監(jiān)視他的。一年以后，當(dāng)宋子文從華盛頓回來時，因為史迪威的事，宋與蔣爆發(fā)了激烈的爭吵。蔣介石長時間地拒絕見宋子文，而宋子文甚至擔(dān)心他的性命。在吳國楨就任后，所有蔣介石親手寫給外交部的指示，本來都會這樣寫抬頭：“宋子文部長和吳國楨副部長收”。但自從兩人吵架后，蔣介石給外交部下命令時就只寫：“副部長吳收”。不僅如此，每當(dāng)遇到外交事務(wù)時，蔣介石都會給吳國楨打電話，卻堅決不去詢問宋子文，使宋子文處于極為尷尬的境地。那些外國駐重慶大使們，尤其是英國大使，聽到了風(fēng)聲，他們找了一個又一個借口要見宋子文，想弄清楚蔣和宋的關(guān)系是否真的完全破裂了。

幾年之后，無論是孔祥熙還是宋子文，都終于棄蔣而去了。他們不再為蔣介石賣命，沒有跟隨他去臺灣，而是相繼遠(yuǎn)赴美國，離開了國民黨和蔣介石的權(quán)力中心。只有宋美齡忠實地陪伴著夫君，直到蔣介石離世，晚年才離開臺灣去美國和孔、宋兩家后代團聚。而宋慶齡選擇了留在大陸，站在人民和共產(chǎn)黨一邊，從此與宋家其他兄弟姊妹天各一方，直到終老未能再見。隨著蔣介石政權(quán)在大陸的垮臺，蔣宋孔這個大家族也分崩離析了。

（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xué)歷史系副教授）

責(zé)任編輯 殷之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