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蔚
知乎上有一個問題:“什么東西外行看起來很高深,但是本專業(yè)領域的人看起來很普通?”對于學習心理學的人來說,催眠就算是其中之一。
舞臺上的催眠大師仿佛具有不可思議的“魔法”,說讓你走不動路,你頓時死活都抬不起腳,洋蔥當成蘋果吃,分明酷暑難熬,卻可以讓人凍得瑟瑟發(fā)抖……太神奇了,活像一個操控人心的巫師。
當然,世界上不存在這樣的魔法,催眠師也不可能為所欲為。
催眠其實很簡單。日常生活當中,我們都有被催眠的體驗。舉個例子來說,我們看電視廣告,一看到清涼飲料就覺得渾身清爽,這就是催眠的一種。讀小說讀到亦真亦幻,看電影看到屏住呼吸,讀一首詩,賞一幅畫,聽一首曲子,看一段舞蹈,都可能被“催眠”,恍然如神游太虛,憑的是作者的功夫,觀眾的投入。我有個朋友有一回現(xiàn)場聽一位名家唱大鼓,回來告訴我:跟聽錄音完全不一樣,沒法比。我問怎么沒法比?他說:老先生臺上一個身段,一句唱腔,你就被吸進去了,恍惚穿越千百年前,身臨其境。聽完之后,有失魂落魄之感——能讓人恍惚出神的,都是催眠。
有老太太收到“警察”發(fā)來的短信,幾通電話過后就急匆匆匯錢過去。剛一匯完就愣住了:完蛋!萬一是騙子呢?唉,我怎么早不想一想?——騙子也懂催眠。老太太被他用“魔法”操控了嗎?并沒有。但他會利用基本的人性。
英國心靈魔術師——同時也是催眠高手——達倫·布朗有一句名言:“人們只看見他們自己想看見的”。這句話,是一切障眼法的根基。無論你把它叫催眠也好,魔法也好,還是騙術也好。人們常常會誤以為,催眠靠的是施術者的技巧高明,其實并非如此,它必定包含了受眾在不自覺狀態(tài)下的參與。
有這么一個硬幣魔術:把硬幣抓到手里,其實是暗暗地撥到地上,然后再讓這枚不存在的硬幣從手里“消失”。原理說穿了非常簡單,只要勤加練習,練到以假亂真的程度,就可以上臺表演了。但是真正的要訣并不在于此。試想:如果從桌上“抓”起一枚硬幣(不露破綻地),又讓它消失掉,觀眾的反應會是什么?“哇,消失了!”只有天真的兒童才這么想。大多數(shù)人,即便沒受過教育的,第一反應都是:“別逗了!雖然我沒看見,但我知道他沒拿那枚硬幣!”
這樣,戲法就不太靈。盡管沒有破綻,但達不到催眠的效果。
關鍵的訣竅在于:怎樣才能取信于人,讓人們相信你拿起了那枚硬幣?這是區(qū)別魔術愛好者和一個魔術大師的分水嶺。比如,一旦能讓觀眾“親眼看見”,你把硬幣抓在了手中,這出戲法就會取得驚人的舞臺效果。但這明明是沒有發(fā)生的事情,怎么可能看到?這就需要讓觀眾自己“腦補”。腦補的過程,就是我們作為受術者的主動參與。它涉及到我們的動機、態(tài)度、立場、思維習慣、事先的預期、錯誤的假設、一廂情愿的自信、可能的獲益或懲罰,等等。
達倫·布朗指出,人們常常會自己制造所謂的“靈性奇跡”,用來欺騙自己,比如所謂的“意念致動”現(xiàn)象:一桌人圍著占卜板而坐,手指放到玻璃上,虔誠地期待著神明通過玻璃的旋轉降下諭示,然后,玻璃果然開始緩緩轉動了。發(fā)生了什么?事實上,推動玻璃旋轉的正是他們自己,當他們緊張期待的同時,肌肉會下意識地做出相應的動作。對此,他們本人(至少表現(xiàn)出來)竟一無所覺。假如有人揭穿這一點,他們甚至會矢口否認:不可能!我沒動過!
只有自己最容易騙過自己。看電影的時候,誰不知道故事是假的呢?但我們流下的眼淚是真的。沒人騙我們,是我們自己愿意投身到故事中。
催眠制造的效果,就是我們身不由己。生活中處處是催眠,所以才有那句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想一想,是什么曾經(jīng)讓我們身不由己?
是功名?貪欲?理想?尊嚴?憎惡?或是內心深處的不自信?
想想看,你看這篇文章到這里,是被什么所驅使呢?當你回想自己的本心,你會注意到,本心的偏移往往就是受制于人的發(fā)端。你說:我有意志力,絕不會被人給帶跑。但如果我們不能充分地認識自己,就算有意志力也沒什么用。催眠師讓你往東,你偏往西,你一鼓作氣走了很遠……但你以為自己真的就沒有被催眠?
真正的催眠,隱藏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人,每一張嘴。我們恍惚的時候知道自己在恍惚。而我們自以為不恍惚的時候,卻尤其需要警醒。